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在秋日微凉的夜晚里,华家小院里住着的十七个人,各自未眠。
怀仁居里的小书房亮着马灯。
“怀仁居”,这是盈琅为这个与竹相伴、牡丹亭亭的小院起的名字。周围人的,大多是借了自己名字的一两个字,连大姐的院落也是“凌云阁”,太子表哥的院落则是称“山月楼”。
当初定名的时候,她想起了论语的句子:“求仁而得仁,有何怨?”莫名的,她就在院门口的木匾上写下了怀仁二字。
这马灯也是华盈琅到恭州之后怀念前世读到过的抗战里的马灯,用了琉璃小罐做的。灯里烧的不是油,而是掏来蜂窝的蜡。
华盈琅的竹案上摆着幅绣品。红方巾上绣了五颗五星。虽然绣到现在才只有外轮,但上面的金色丝线仍然在并不明亮的烛光当中晃了她的眼睛。
前世的种种慢慢浮上脑海。
“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
细腻地抚摸着这方红色,它曾经是信仰的代表,后来成为自己拼死维护和珍爱的那份光辉荣耀。
恍惚如梦了,六月二十日启程流放,七月二日追杀萧干又来到这世上反被另一个萧干追杀,自从自己来已经两个月了。
军中绿花的生活,已经很久不见。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来这些日子,虽然是被追杀,但生活依然是自在的。在渡汉江的时候恍然想到孟浩然的诗,“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又想起“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有悠扬的丝竹弦声,隐隐自远方传来,
想起皇后姑姑的名字华翠微,她不禁笑起来。翠微呀,那么美丽的如同幻境:“山头禅室挂僧衣,窗外无人溪鸟飞,黄昏半在下山路,却听钟声连翠微”……
竹屋,竹几,竹筒杯,竹叶茶,削竹治笔,斫竹为棋。这不就是她向往过无数次的隐士生活吗?山水田园,行步成诗。
然而现在呢?再也没有回头的办法了吧。
当初一心向往的,无非是那份自在安然。而这世上,多得是无可奈何,少的是似曾相识。
如今,尽管有无穷无尽所谓无可奈何,她还是找到了她的似曾相识。
看看窗外,月亮快要圆了呢。
这个中秋,也许不会再觉得空虚清冷了。
上一世,她曾经奇怪于她的代号,竟然不是什么孤狼啊苍鹰啊白狐啊什么的,而是吴刚。如今回头,这些神话名字不仅仅是她们那个一众女子构成的特战队的特产。
回想一下,上一世的经历,难道不像吴刚一般吗?倪嫦以她的名字占了优势做嫦娥,但是真正享受月宫清冷的大概是她吧。除了报国,便是复仇,说是报国,其实更多的是那份刻骨的仇恨,只是那仇恨从一开始就定位对准了所有罪大恶极的罪犯而已。
正如吴刚,矢志不渝地砍月宫的桂树,以至于心中的仇恨伐倒的那一刻,她竟然是迷茫而解脱的。
不然,且不说她回想起来意识到,那一处该是离古长城十分近、也就意味着不远处便有水源的,而她却选择了举枪与萧干一同灭亡;
单单是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一瞬间,满脑子只有完成任务的想法而没有丝毫的动容,就已经说明她那时是完全不在意生死了。
华盈琅笑了。她终于意识到她生命的意义,大概不仅仅是享受山水田园诗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