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却总是不安宁的。
赵丕做了县令之后,并没有听从我们的建议,组建义军,起兵反抗朝廷,反而偷偷拟了一份折子上去,声称刘兆造反,为了维护朝廷的荣誉,他先斩后奏将其就地掩杀。
赵丕比我想象的要精明多了,与其组建义军像地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如向朝廷表忠心安享其成,他花了大笔银子买通了邓高的心腹,就得到了邓高的特许,不多久,朝廷就给他发了正式的任用文书,送文书的使者,是邓高的干儿子卢浩。
我们辛辛苦苦反了刘兆,却被自己推选的赵丕给卖了。
若不是清愁和萧虞忽然被抓进了县令府,我们都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天我和娘正在屋里纳鞋底,隔壁的李家婶子风风火火直闯了进来,掀了帘子嚷嚷道,“清华,清华,不得了了,你妹子出事儿了!”
什么?
我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大惊道,“怎么了,婶子您慢点儿说?”
李婶子便比划着道,“我儿子在城里卖烧饼,刚好路过你们家,亲眼看见你妹子和另一个女娃娃被一群官兵五花大绑,押走了,我儿子说,是押到县令府去了哩!”
婶子摊手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忙扔了手中的针线,飞奔了出去。
娘在身后追着我喊,“清华,娘跟你一起去,看四小子搞什么名堂,怎么抓起自家人了呢!”
我啐了一口道,“什么自家人,他只记得他自己。”
娘听得连连点头,讪讪道,“去看看,万一是个误会呢。”
我也是气急攻心,没有想到赵丕再怎么忘恩负义也还是他赵家人,我骂了他,倒像是骂了他整个赵家一样。老太太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毕竟赵丕也是喝过她的奶的。
我们赶到县令府,外面层层官兵把守,通报了几次还是在原地等候。
这下老太太站不住了,指着那些人骂道,“去跟你们县令说,他二大娘来了!今儿要是见不着他的面儿,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让他死了也入不了赵家祠堂,没脸去见赵家列祖列宗!”
这话果然还是管用,不多久,就看见赵丕人模狗样大摇大摆出了来,一脸假惺惺的笑。
“二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叫人告诉侄儿一声,侄儿不得亲自接您去啊!”赵丕连珠炮似地恭维话,听得我直作呕。
又对我赔笑,“弟妹也来了!”
可这话在娘这里还是蛮受用的,她老人家故意撇撇嘴,道,“四儿啊,你如今是贵人事忙,没时间来看我老婆子也就算了,如今怎么把你弟妹的亲妹子抓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丕见我恶狠狠瞪着他,忙扶着老太太,挥手道,“不是抓!是请,二娘,这不是听说乔小姐的绣画功夫了得吗,我正好想要一副百寿图送给中书大人,这整个沛县,除了乔小姐没人能接得下来!”
我冷眼打断道,“县令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要买绣图用得着把人五花大绑了吗?一个不够还绑两个?娘,您别听他胡扯,这中间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赵丕忙道,“弟妹说的哪里话,为了这副绣图,我可是花了重金的,我手上还有乔小姐亲笔立的字据呢,为了确保绣图能准时完工,我只好把乔小姐请到府上来,也方便督促!”
“还有字据呢,我看看?”老太太便伸手道。
“二娘,这东西哪里会随身带在身上,都在府里收着呢。”赵丕狡辩道。
我不耐烦怒道,“废话少说,我要见她们!”
娘附和道,“是啊是啊,让我们见见也好放心。”
赵丕不肯松口,哄道,“二娘,您还信不过我吗,我保证让她们吃好喝好,等绣完了自然就送回去了,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弟妹,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吧,我这就差人送你们回去!”赵丕舔着脸皮,吩咐左右道,“快去准备轿辇啊!”
“赵丕,我妹妹要是在你这儿少了一根汗毛,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指着他鼻子骂道。
“大胆,竟敢直呼大人名讳!”他身后一个官兵提着刀冲我吼道。
赵丕喝道,“退下!”又对我呵呵笑道,“弟妹放心,放心!请!”
我哼了一声,拉着娘转身就走,“不必了!”
连告辞也没有说一句。
我们无权无势,这个时候不管是在他面前逞强还是死缠烂打都是讨不着半点好处的,只是白费口舌,只好先打道回府,再思救人之策。
路上,我愤愤不平,“娘,您别怪我说得不好听,这个赵丕,油腔滑调,谎话连篇!他把清愁抓起来,一定不是为了绣图这么简单!”
娘点点头,“我看是不一样了,他奸猾起来了!”接着拍拍我的手,宽慰道,“等重山回来,我们再去打听打听,先回家,别急坏了自个儿。”
我闷着头不做声,悔不当初,举荐赵丕完全就是引狼入室啊!早该知道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最是靠不住的。
那天,重山回得也晚,我时刻坐立难安,像无头苍蝇一般。
也不知道清愁和萧虞在县令府怎么样了,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赵丕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重山刚一进门,我就急切地迎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拉着我的手往里走,道,“我都知道了,坐下说。”
我忙给他递了一杯水。
重山道,“据我所知,赵丕已经打定主意归降朝廷,难怪我三番几次去找他商议组建义军的事,他都避而不见。”
“那就是说,赵丕现在也是朝廷的走狗了?”我急道,“那沛县百姓怎么办,他抓走清愁她们是为了征选秀女的事吗?”
重山点头,皱眉道,“比征选秀女还要复杂。你听说过卢浩吗?”
我立马警觉道,“你说的是,邓高的干儿子?”
我心底不禁一颤,当年给公子喂毒酒的人,就是卢浩。这个人谄媚非常,仗着邓高的宠信,卖官鬻爵,横行霸道,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是个不折不扣,祸国殃民的败类。
重山的脸色凝重起来,沉吟道,“就是这个人,他到沛县来了,目前正住在县令府上,我打听过了,清愁八成就是他让赵丕抓的。”
我沉默了,牙齿忍不住发抖。
卢浩的手段,我是知道的,这些年毁在他手上的良家妇女还少吗,不管是已嫁作人妇的,还是待字闺中的,要是被他盯上了,准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问题是我还和他结过梁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识出了我们的身份。
“如果赵丕要替朝廷卖命,那清愁就仍是秀女的身份,卢浩焉敢如此胡作非为?”
我真是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他连后宫的妃子都敢染指,何况这些根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的秀女呢。
我的脑子被搅成了一锅粥,真是应了关心则乱这句话。
如果清愁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向死去的父亲交代?还有萧虞,我怎么对得起她?
重山叹了一口气,安慰我道,“我再去求求赵丕,看他要如何才能把人放了。”
我摇头道,“今天娘去了都没用,他又怎么会听你的。众人皆知卢浩好色,十有八九,赵丕是想借此讨好他,也未可知。”
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赵丕要效仿刘兆,那征选秀女是势在必行的,百姓对此应毫不知情吧?”
重山道,“几乎没人知道,这消息还是我一个在县令府当差的兄弟偷偷告诉我的,赵丕不敢太明目张胆,正暗地里偷偷增强兵力,为的是好对付将来负隅顽抗的百姓们,以免重蹈覆辙。”
我仔细听着,思维慢慢清醒过来。
我点头,“这样说,赵丕还是有些谋略的,知道未雨绸缪,他既早有防备,我们便不好拿对付刘兆那一套来对付他。”
“对付?”重山试探道,“你想如何?”
我想什么,重山自然是明白的。
“赵丕要与百姓为敌,他就不配做这个县令。我们能换掉一个刘兆,难道就不能换掉一个赵丕吗?”我狠狠道。
重山听完,顿时哑然失笑,道,“哎呀,我的娘子志气不小呢,一开口就要换个县令,这叫为夫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我正色道,“现在是人命关天,你还有心情拿我取笑?”
重山连连道,“你别着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以他目前的戒备状态,攻城可谓难于登天。”
我便道,“强攻不行,还能智取。娘不是马上就五十大寿了,虽然不能大办一场,可族里的亲戚们还是要请的吧,赵丕好歹叫老太太一声嫡亲的二娘,老太太对他是有养育之恩的,他能不来拜寿?”
只要他来,我就叫他有来无回。
重山犹疑道,“这恐怕不成吧,毕竟是在娘的寿宴上,杀人流血终归是大不敬。”
重山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除了这样,还能去哪里捉赵丕呢?
我正苦恼着,娘的声音忽然响当当从门外传了进来,“就照清华说的办,重山,论当机立断,你还真比不上清华。”
娘说着就端了两碗热汤到了我们面前,道,“我看你们嘀咕了半宿了,给你们做碗汤养养精神。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个办法好啊!”
“四小子利欲熏心,我不能看着他为祸百姓,愧对先祖!”娘激动道。
看到娘如此深明大义,我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娘走后,重山忽苦笑道,“敢情你是娘亲生的,我是入赘的,她怎么处处都夸你呢!”
我随口道,“可能是我生得比你好看吧。”
重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我心中隐隐不安,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重山,你当真愿意为我冒这个险么?”
重山一本正经道,“当然。”
他顺势将我搂在怀里。
那一刻,我觉得非常暖心和踏实。就算是前面有无数困苦,我也不怕。
我忽心生一计,悄悄问他,“如果我们成功了,下一步怎么办?”
重山笑道,“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东秦,迟早是要亡的。沛县,也会是义军的天下,重山,你要建功立业,还得抢占先机。”我大胆道,“赵丕全然不管百姓死活,你大可取而代之。”
重山眉目间有些为难,“我身上无一官半职,怕不能让人信服。”
我立马辩驳道,“孙将军生前还是苦役犯呢,不还是将东秦搅得天翻地覆吗?只可惜他用错了人,手下尽是各怀鬼胎,才导致浩浩荡荡的起义大军,被章少游打得七零八落,临了自己还被马夫暗害了。”
重山不住点头,跃跃欲试,可又下不了决心。
我当即拍着胸脯,鼓励道,“娘这一关,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重山感慨道,“其实我早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不敢和你们说。既如此,我再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再去县令府上纠缠。
离娘的六十大寿还有三天,我紧紧忙忙写好了请柬,亲自上门送给赵丕,绝口不提清愁和萧虞的事。
赵丕笑呵呵拿着请柬,主动和我攀谈起来,“重山这小子真是好福气啊,能娶到咱沛县第一美人!”
我笑笑,“大人谬赞了。老太太六十大寿,请大人务必赏光!”
赵丕满口应承。
我刚转身正欲离去,只听背后有人忽喊道,“乔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我微微侧了身子,回头一看,正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