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娘有意把我和重山安排在一个房间,早早地便叫人把我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自在挣扎。
到了半夜了,还没有动身,仍坐在自己房里,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九菱悄悄走了过来,小声道,“老夫人又派人来催了。”
“我知道了。”
我没精打采地点头,眼睛没有动一下。
“夫人,我看您从回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您要实在不想过去,便和老夫人实说了吧,老夫人一向疼您,定不会说什么的。”她劝道。
刚说完,便听见外面有人叩门,九菱只好先去开门。
“夫人,是大帅来了。”
转眼,九菱便领了重山到我跟前来。
我见是他,便站了起来。
“我等你许久,你也不去,只好我过来了。”
他朝我走了过来,我却心不在焉地退了两步,转身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想了一会儿,讪讪地开口道,
“要不,今日,你还是回去吧,亦或,去别处。”
重山惊道,“你要我走?”
“我,”我局促地回道,“我有些累了,怕,伺候不周。”
看得出来,重山的脸色有些不好了,人也跟着沉闷了起来,只低声不悦道,“我什么时候,要你伺候过了?”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在意。
重山还是过来哄我,道,“清华,还在生我的气吗?”
说生气吧,只有两个时候,一个就是收到乐扬的信时,一个就是我白天见他时。
此刻,我知道自己心中已没有恼意了,所以,白天那带些嘲讽的赌气的话,现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没有丝毫精神,不太想见到他,也不想见任何人。
事已至此,我还是想得通的,其实,也不是很难。
我便轻轻看了他一眼,喃喃回道,“算了,也好。”
“好什么?”重山警觉道。
“好在你得了一个可心的人。若是有人愿意为了我杀父投诚,我怎么能不对他另眼相看?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不好了?”我便回道。
重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把我推给别人,你好乐得清闲罢。”
我一时惊心,原来自己方才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兴许是太疲惫了,所以才不假思索。然而,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又不觉走了回头路。又或许,这些年,我看似不停地往前走,实则是,止步不前。
“你心里头念着谁,我怎么会不清楚?”重山霎时失神道。
“乐扬的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你可打我,骂我,我绝不推脱,”重山的两道浓黑的剑眉拧成了一团,双眼也委屈起来,“可是,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却要将我置于何地?难道我和你往日的情分,就一点都不作数么?”
我不觉默然,回头一看,我与他结为夫妻的日子,多半还是相安无事的,只是,也好像,始终有一层窗户纸,搁在彼此心间。他不管,我不管,就这么一天天的,只当无事。
我知道,重山是喜欢我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也不清楚,好像,我们成亲之后的第二天,又或许是我们定亲的那天?毕竟,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拘谨。
我心中倍感凄凉,颇为遗憾地问了一句,“当初,为何答应娶我?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重山有些诧异,眸中沉着失望的底色,他凄楚一笑,“为何?”
“我和你不同,清华。你嫁给我是谨遵父命,我娶你却是得偿所愿。”
“所以,明知你是怎样的人,我也不曾后悔过。”
我亦觉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话能去回他。
就好像,我恍惚了很久,以为自己已走得很远了,一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还在原地。
我和重山过去的这些日子,更像是一场浮华的梦。乐扬,就是这一记警钟,将我从梦里惊醒了。
一切,又打回了原形。
我好像,又错了。
从一开始,便是我亏欠他在先。那是不是,我本就不该答应了父亲?
“可是我后悔了。”我缓缓开口,“我想回去。”
“回哪儿?”
“乔家,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不想一错再错了。”
我看到重山的眼圈儿一下子便红了,而我自己也觉得鼻酸,头脑发热。
“你这是,要抛下我一走了之了?”重山一把拉住我的手,神情愤然。
“为什么临阵脱逃?你把我当什么?”
面对重山的质问,我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和我这样红过脸,我哽咽道,“我们之间都是假的,是假的。”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忽然朝我吻了过来,带着怒气,将唇重重地压下来,将我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的手却像铁拳一样,我越是挣扎他越是攥得紧。
就这样纠缠了片刻,他方才平静下来。
重山紧紧拥着我,喃喃道,“你要多少时间,我都给你,可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要说回去的话,不然我真会将你绑起来。”
我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没有说反驳的话,可是这一时情急的莽撞,依旧,在我心中生了根。
接下来几日,我们依旧这样僵持着,他每日来我房里,只是他睡地上,我睡床上。他可以包容我所有的冷淡,就是不让我离开府上一步。
可不知怎么的,分开睡这事忽然传到了娘的耳朵里。
这日,九菱急着告诉我,“老夫人生好大的气,这会儿大帅还跪着呢。”
我忙快步赶了过去,路上也心虚得要命。
果然一进门,便看见重山跪在地上,不过懒洋洋的,身子没直起来,估计是跪的久了,娘也心疼,就不曾严格要求。
他见我来了,立马喊道,“娘子救我!”
娘怒瞪了他一眼,道,“就知道嬉皮笑脸!好好跪着!”
重山便抖了抖肩,身子板立马挺得笔直。
我见状便也要跪下去,娘却摆手道,“免了。”
但脸上怒气未消。
我站在重山旁边,弱弱道,“谢谢娘。”
我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清华啊,你自己说,这两年你嫁到我们家,我待你如何?”
娘在上头忽幽幽道,气氛立时格外凝重起来。
“您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爱护有加,关怀备至。”我小心回道。
“可我赵家,还是亏待了你。”娘道,“论出身,学识,性情,重山哪一点都配不上你。若不是乔家家道中落,他就是几辈子也修不来这样好的福气。”
我越听越是浑身冒起了冷汗,战战兢兢回道,“娘这是,从何说起?”
“娘,”重山轻轻喊了一声儿。
娘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清华啊,就想这么好的闺女该配个什么样的夫君才算不埋没了?谁知道,后来竟然许给了我们家,我愣是不敢相信,几天都没睡得着!”
我听得一时愧疚,忙道,“您别说了。”
娘哽咽道,“都是重山不争气,没少让你受委屈。娘在这儿啊,给你赔罪了!”
她忽然起身朝我拜了起来,吓得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娘!您别这样,清华知错了!赵家没有亏待我。”
重山赶忙起来,扶起我们两个,道,“是我对不住清华,要拜也是我来拜!”
我又如何能接受重山拜我,又免不了一番推拉,互相道不是,娘便一手拉了一个,重新坐了下来,面容和蔼如初。
我才算明白娘的用意。
只见她指着重山道,“你啊,真知错了才好,往后要加倍补偿清华,不许为了旁人令清华受委屈,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重山不住点头,“知道了娘。”
我愣是一句话不敢回,娘以为我是因乐扬才和重山闹别扭,故此来撮合。倘或让娘知道,我已有了离去的心,又该如何解释呢,就怕她老人家接受不了。
重山悄悄瞥了我一眼,暗示我不要冲动,我神色凝重地点头。
娘又道,“别光嘴上说,什么时候给娘抱个大孙子?”
重山便笑道,“这,这得问清华,我听她的。”
我脸上忽一热,低声道,“胡说什么。”
娘笑呵呵道,“好了好了,娘啊找人算过了,最迟明年,我老赵家定会有添丁之喜,娘就等着呢!”
我愈加脸红起来,不敢答话,重山倒是笑得开怀。
不一会儿,晚饭便备好了。
娘道,“我特意叫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桂花鱼,桂花是我早上亲自采的,最新鲜的。
重山兴奋道,“太好了,我正想呢!”
桂花鱼一端上来,整个屋子都是绵密的桂花清香,没有一丝鱼的腥味。
重山尝了一口便道,“这味道,和清华做的还是差得远了。”
娘便道,“清华,这小子都是让你给惯的。来,你也多吃点。”
我忙埋着头,安安静静地将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
晚上,我也不敢让重山再睡地上。
而不知为何,那天看他时,竟格外地顺眼,想化作藤蔓,附在他身上一般。
我们并肩躺着,不经意间转头相视,彼此的视线就无法挪得开了,却将前些日子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凉白的月色透过纱窗,格外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