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忙手中的活,看也不看他一眼,小声撇了句:“要不怎么有小狗跟着呢!”
要在以前,他肯定又要气急败坏。今天不知道他是吵累了还是神经短路了,竟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语气也温和起来,他问我:“咱俩没什么阶级矛盾吧,怎么对我阶级分明、苦大仇深的?。”
“苏公子,你是夜店逛多了,看谁都是小姐吧?!叫我陪你吃饭,还搞得跟皇帝选妃似的。敢情你钦点谁,还是谁的福分呐。”任谁都听得出,我调侃的语气里带着丝轻蔑。
他毫不介意地大笑:“难道我刚才这么轻浮啦?”说完,他又学着我的语气说,“杨小姐,是不是你秘书做多了,看谁都是暴发户啊!看谁都脑满肠肥粗鄙不堪?”说完他还特意指了指他爸那屋。
“也不全是,只能是一小部分不懂得工作只知道逞能斗嘴的公子哥儿给我留下那印象。”
“哎哟,没想到你还这么护主啊,老实交代,老爷子给你多少好处?”还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有一点我要帮你纠正哦,咱们毛爷爷早在几十年前就教导我们,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哪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嘛!”
没想到他模仿毛主席的语调还真是惟妙惟肖,搞得我不想笑都难。
他又催我:“别只顾着笑啊,你要不要做好同志嘛,‘党’都给你指明了方向。”
“什么方向?”我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紧要关头,赶紧陪杰瑞同志去吃饭啊!”
他语气说得缓和,但不自觉带着丝命令的味道。意思是他既然都发话了,我照着他的去办,才是天经地义一般。后来我发现,他说话就是这样,从小惯坏的人似乎都这样,恨不得全地球都该绕着他们去转。
我不吃他那一套,凭什么你让我转我就转啊,我又不是陀螺。
“怎么着,你还很困难?需要我扶贫?”我指了指苏总办公室,“那他怎么办?”
他又开始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怎么着,你还想去安慰他?”说完,还一副领袖模样拍拍我的肩,“别把我家老爷子想象得那么脆弱!”
我“切”了一声。
他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担心的也很有道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也就是徒有其表,看着强悍而已!”说完,又补充一句,“这点上,你跟他倒有共通之处。”
“你才是反动派呢!我知道了,你是故意造成我与你勾结的假象,好趁机离间我和你爸,然后,等你爸炒我鱿鱼!”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若我已经病入膏肓:“你小时候没受什么刺激吧?”他啧啧几声,“真是苦孩子出身啊,怎么把世间想得这么险恶,我是那种人吗我?”
“别人看着不像,但你怎么看怎么像。人心险恶,就是为你这种人量身定做的。”
他总结性发言:“之前你还说我是受迫害妄想狂呢。这点,你倒随我。”
“我随你个大头鬼!”
“你还真不见外,大头鬼是我的形象代言人,你可以随!还别说,我们倒挺般配的。”
“般配个头!”
“嗯,头也般配。随我,头大,装的全是智慧!”
我索性闭嘴,在不要脸方面,他称第二,大概没人敢称第一。
“哎呀,你爱吃地三鲜啊?我也喜欢。”
“哎呀,你也不爱吃红烧茄子啊,我也特别讨厌。”
“哎呀,你还爱吃馒头,我也是。”
听见苏杰瑞同志一口一声哎呀,我忍不住打断他:“哎呀个屁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吃馒头我吃什么啊?”
和杰瑞去吃饭的地儿,就是上回面试时碰到苏总的那家快餐店。我不禁跟他聊起跟他爸的奇遇。
“对了,你爸说的愤青,估计专指你吧?就是看别人的言论从来没有值得赞同的地方。总觉得自己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真知灼见又怀才不遇的?”
他长叹一声,一脸的苦大仇深:“嗨,看来我得给你个机会需要让你重新认识我了,你对我误解实在太深了,瞅瞅这天儿,都该飘雪了吧!”
我白他一眼:“去去去,别在我这扮什么窦娥冤,影响我食欲。”
“你怎么老抢我台词啊?明明冤的是我好不好,我是有时候有点小愤青,但明显的是我爸比我愤怒,怎么只许他老人家放火,不许我小老百姓点灯啊?”
“你爸说得没错,谁让他是你爸爸呢,对他忍一会儿,你会死啊?”
他认真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应该不会吧。”
看我拿筷子作势要打他,他赶紧可怜兮兮地加上,“大概会生不如死。你不了解,我如果要忍,老爷子是会得寸进尺的。你没看他老给我冷板凳坐?”
“那就百忍成钢,用耐心把冷板凳坐热!”
“那样的话,我肯定成不了愤怒青年了,还真就成了你——旷世哀怨的怨妇!”
“那行啊,只要你愿意变性,我们怨妇大队欢迎你啊,欢迎你与我们同悲共泣!”
“贫不过你。”他突然间一本正经起来,“你老实说,你不觉得我爸心态不够开放,视野不够开阔,对市场没有敏锐的洞察力与敏感度?”
“真想听实话?”我夹了筷子菜,细嚼慢咽地看着他。
他倒一脸期待。我只能尽量把语气说得委婉:“我还真没发现比你更自以为是的人了。”
半晌,他一言不发。
可能打击得有点严重,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刚才说得有点狠?”
“是太狠了!”他严肃地抗议。转而,他又说,“那你继续下猛药吧,我倒看看你对我误会到底有多深?”
“不行,不跟你说了,你爸说得没错,你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直觉认为我还是闭嘴比较好。
“别介啊,我先把自己倒空,全装你的意见行不行?”他近乎讨好地说。
“好吧,我就觉得你低调些不是更好嘛,锋芒太露,多容易招敌啊?我看你爸才是大智若愚呢,进可攻、退可守,看似平淡,实则高深。”
他赞同般点点头:“你都说了大智若愚嘛。关键在一个‘若’字上,这背后隐藏着多大的假象和骗局。”我忍不住撇嘴:“你是不是他亲生儿子啊,哪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你还想搞大义灭亲怎么的?”
“我这不是怕你不知不觉落入他的陷阱,提前给你敲响警钟么?”
我深刻地意识到,跟他说话,心脏得加个起搏器来助阵才行。你得时刻提防被他龌龊的思想或不入流的话语震撼到。
“你还真担心我给你做后妈啊?告诉你,姐姐我这棵嫩草对老牛没兴趣。再说,你爸才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呢,只有肮脏的人,才满脑袋肮脏想法。在此,请允许我隆重地鄙视你一番。”
“您就尽情地鄙视先。爷今天把狠话放这了,不听帅哥言,吃亏在眼前!”
“我就纳闷了,你爸怎么得罪你了,怎么能让你如此踩乎他?你词典里还有没有孝顺这个词儿,凭什么你能视父母对你的爱是理所当然,而不试着理解下他们的用心良苦?”
他忍不住啧啧:“怎么着?你还是思想政治老师出身?事先声明啊,打小我就不爱上思想品德课。”
“原先我以为那样的课是最没必要的。现在我才深刻意识到,对有些人来说,实在太需要了!”
“得得,至于嘛,是不是把我送到监狱劳动改造,你会更满意?”
“不止是我,全天下人民都会满意的,恨不得普天同庆。”
“算了,不跟你争。你倒是教教我,怎样才算孝顺?就是同意他那些落伍的观点,就是表演八面玲珑,按照他说得那样做人?”
“爱父母就是以父母喜欢的方式让父母幸福快乐。你爸那些观点我可从没觉得落伍。他让你不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话没错啊,在生意场上,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当然,朋友变敌人,这事另论。还有,事情就得分清轻重缓急,大小远近,该舍的就得舍,该忍的就得忍。你肯定没看过《忍者神龟》,我就从没看你忍过——”
“是你视力不好。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还没发现吗?”说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啊眨啊地看着我。老实说,他身上最好看的就是眼睛了,眼线狭长,眼仁清澈,眉梢上挑,有那么点风情,但动不动就感觉看人在斜视,带着丝傲慢与不屑。
我受不了别人的高压注视,借着说话转移注意力:“少故作深沉,跟你说话,就是浪费我唾沫。”
“你别这么小气嘛,跟你说话,我都没嫌浪费脑细胞。再说,我长这么好看。”
我差点笑喷了。记得以前跟林仙儿在一起时,每到下课,我们喜欢趴在窗户上看帅哥,然后嘴里还念念有词:门前操场上,走来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怪只怪我们过分单纯。
吃着吃着,突然看到大家的视线都转向快餐店的一角。我一看到,视线一下子收不回来。一般让我收不回视线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看到一只帅哥;另一种是,林仙儿曾替我回答,是看到一群帅哥。其实这个答案跟我的有出入,另一种情况是,同时看到两只帅哥,他们手牵手。我其实没有那么腐女,但那么帅的帅哥自己得不到的话,我希望有竞争力的女性同胞也不要得到。倡导平等嘛,管它厚不厚道。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跟林仙儿打个小报告:不好了,你们家周鹤公然调戏良家处男啦!
周鹤正在跟漂亮的服务员小弟说着什么,而那小弟也在热情地解释着什么。周鹤笑起来真好看啊,真不愧为我们学校走出的校草。而那个服务员小弟更是别有风情,弱柳扶风,眉梢含情,都快比上《王的男人》里那只妖冶小受了。
我忍不住想近距离观赏一下。放下筷子,凑上前去,猛不防拍了下周鹤的肩膀。意料之中,他被狠狠吓了一跳,看到是我,他不由得抱怨:“杨小乐,以后我要是比你先走一步,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别介啊,可别为了我,耽误你投胎,多不值得!”我看了他一眼,再多看了那个漂亮男孩好几眼。那个男生好腼腆,在我的注视下,脸竟腾地红了。
周鹤兀自抱怨个不停,真倒霉啊我,刚才吃饭倒霉吃出头发,吃完饭又遇到你,倒霉事怎么都跑我这来了。
我说你少扯,你吃出跟头发能吃得兴高采烈的,整个餐厅的人可都看见你跟这位美少年眉来眼去呢。
周鹤忍不住仰天长啸,嘣出一个脏字。
那位美少年听我这么说,脸色更是红的一塌糊涂,狠掐一下,我怀疑会像草莓那样掐出汁来。
周鹤开始解释个不停:“我刚才吃米饭时,竟吃出一根头发,我用筷子夹出来,拿给这位小弟看,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二话不说,鞠躬道歉说对不起,我看这态度不错啊,也不想再跟他纠缠什么,没想到他下面的一句话差点让我吐血,他说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换双筷子。我说我就图你这双筷子啊,你至少给我换份新菜不过分吧。他竟然一直在婆婆妈妈,我卖笑卖到那个份上,他都一点不为所动。”
我疑惑地看着服务员说:“都吃出头发来了,你还不给人家换一份啊?”
那位美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连声说:“可以换,没问题。”
周鹤要求打包带走,美少年这次反应很快,把打包好的菜拿过来后,还叮嘱:“这菜趁热吃比较好,你还不如在这吃呢。”
如果我没看错,那眼神里应该有一种恋恋不舍的东东。
这并不少见,准确地说,周鹤成长的背后,铺满了太多这种幽怨纠结的视线。周鹤是典型的第一眼帅哥,很多人在第一眼惊艳后,第二眼便开始倾情,而周鹤从来都不懂拒绝,别人多看他一眼,他会很享受地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看得多了,得到的鼓励也多,但也只是鼓励而已。鼓励着鼓励着,人们便开始纠结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后便难免幽怨,如此反复,不知苦了多少自作多情的人。
周鹤急着投胎似的说:“不行,我得赶紧走。”
我看他拿着大包小包的,问他:“你这是给谁带饭呢?”我突然间义薄云天,“是不是你们同事老这么欺负你啊,跑腿的事都让你干,有委屈说给姐姐听,我和半仙儿给你做主。”
“说什么呐,搞得我还在万恶的旧社会似的,我可早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我很纳闷:“那你这是给谁跑腿呢?”
“帮于舟捎的,她腿还没好呢。”周鹤顺口说得自然。
“渔舟?谁打鱼出海了么?老实交代,是哪家的花姑娘的干活?”
“什么啊,说得这么难听,就是上次我救的女孩啊。”他回答得迅速,但话一说完,我清晰看到他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
“不是吧,周鹤,你还真不是一般的高风亮节啊,你还真打算让她以身相许?!”
“我思想哪有那么龌龊?”他还试图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