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一整晚的倦意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于是,暂时抛开杂乱的思绪,准备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此时,屋内的亮光已经有了明显地增强。就在我要起身去床上休息时,一种类似闹钟地音乐响了起来,寻遍各个角落,却隐约感觉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那扇没有开启的窗户。
我揉揉疲倦的双眼,慢慢站起身,寻声朝着房间里仅有的那扇窗户走去。
走近时,我才注意到那扇窗户的材质与病房里的窗户十分相像,玻璃上反射着细微的亮光,原来这也是一块液晶屏。
当我靠近窗边仅剩一米的距离时,音乐停止了。
十几秒后,窗户中间部位变得不再透明,颜色逐渐变黑,然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父亲桌子上的那些照片以及一些我小时候的照片循环式地在液晶屏上滚动着,如同一部正在放映的幻灯片。在窗户上下两端很狭窄的空间里,阳光仍可透射进来,但显得很微弱,弥散在幻灯片周围,使人更加沉醉到对照片的回忆中。一张张随着时间而不断改变的面孔,以及那些只能在梦中复现的画面再一次勾起了我内心深处对父母的思念,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朝着屏幕的正中伸去,可在指尖触碰到液晶屏的一瞬间,画面消失了,窗户再一次变得透明,阳光迎面照到了我身上。
眼前突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脸上不再是严肃的表情,而带着慈祥的微笑,光线穿过玻璃映照在父亲身上,使父亲的轮廓更加清晰,也更加神秘。他默默地看着我,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我兴奋地不知所措,一声“爸!”脱口而出,随即张开双臂奔了过去。
而刚迈了两步,微笑的父亲消失了,光线也暗淡了下来,原来是幻觉。
也许在我冬眠的日子里,父亲每天清晨都是伴着音乐声醒来,然后走到窗前沉浸到回忆中,沉浸到对儿子的想念中。这一刻时间的重合,恰巧让我与另一个时空的父亲意外地相遇了,或许只是我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象,但那一瞬我很幸福。
沉默片刻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恍恍惚惚来到床边,头沾到床上不足一秒钟便睡着了。精神和体力的过度透支让身体像中毒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甚至连梦都是空白的,无声无色。
在家的日子总是特别舒服,小秦姨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小时候爱吃的食物,我的身体明显变得结实了许多,体重也一天天地增长,气色也越来越红润了。张可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坐一坐,吃着、喝着、聊着,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如同一家人。
这段时间,我仍旧待在室内,没有出门。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书和看电视,新闻里每天都会播报今天的雾霾等级,如同台风的预警信号一样分为蓝色、黄色、橙色、红色,一般情况下播报都是“今日雾霾等级为黄色,建议大家不要在室外逗留。”不用她说,看着外面的雾霾灰蒙蒙地笼罩着一切,也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天气。
小秦姨和张可劝我多调养段时间再出去,否则万一身体适应不了外面的雾霾,伤了肺部可不是闹着玩的,看他们紧张的样子,我也就不再坚持了。
转眼,回到家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闹铃声。自从那次经历之后,我便搬到了父母的房间来睡,也许是为了经常看到那些曾经的画面,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念他们。因此,听闹铃便成了每天起床的第一道程序,通常我会听一段完整音乐再走到窗前。
但今天的声音出奇的大,我慌乱地坐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看看时钟,刚刚过了四点一刻。细想之后,原来是自己在梦中产生的幻听,于是倒头又睡,但辗转反侧了半天,结果毫无睡意,索性坐起来,凝望着窗户的方向,漫无目的地思索着。
那次独自旅行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征兆。从我上小学开始,就受到许多人的关注,除了家庭的原因,更多的则是我优异的成绩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当我逐渐意识到这种突出的优秀时,心里的喜悦与自信便洋溢在了脸上,那种骨子里的骄傲让我做每一件事都信心十足,不仅父母、几乎周围所有人都对我寄予了厚望。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大家的预言,我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大学学业,并且是全校年龄最小的学生,后来我又用两年的时间攻读了硕士学位。接下来,我便可以开始闯荡天下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或早或晚都会达到人生的巅峰,一切看来如此顺风顺水。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伤感油然而生……
就在我情绪降至最低点时,铃声响了,这次真的响了,我从恍惚的意识中收回了记忆。与往常相同,我穿上鞋,数着熟悉的步数来到窗前,照片在设定好的程序里开始循环播放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当画面出现重复的照片时,我用力地将手掌按到了屏幕上,照片随之消失。郁结的心情让我突然有了某种难以抵制的躁动,渴望呼吸,渴望自由呼吸,渴望到外面自由呼吸。于是,我决定今天是打破禁令的日子,并且不告诉任何人。
我匆忙穿好衣服,带上装备(眼镜和口罩),悄悄地来到楼下。这个时间,小秦姨仍在书房中安静地睡着,呼吸声均匀而有节奏。我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
一切准备妥当,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旋开房门。此时的天空只是微微有些发亮,且由于雾霾的影响,能见度大概只有一两米,虽然戴上了红外远视镜,结果无论怎样滑动,眼前的视野最多只有十几米远。
空气里的味道仍旧苦涩,并没有因为清晨的安静而有任何改变。这个时代,雾霾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状态,不会因为人们减少污染,或者任何低碳环保行为而减小它的危害度,雾霾像魔咒一般禁锢着所有人。
走出庭院,在附近的羊肠小道上绕了几圈后,我逐渐适应了眼前的视野和空气的味道。稍事调整后,我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辨了辨方向,我朝着记忆中的公园位置走去,那个公园叫“乐园”。
沉睡了三十年,这片远离城市喧哗的住宅区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主干路依旧如前,但许多小路和岔道似乎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也许是我的记忆发生了错误。由于没有太阳指路,我无法辨别东西南北,凭借直觉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庆幸的是,在我寻找的过程中,天空逐渐明亮了起来,视野也渐渐开阔了。转了几个弯之后,我来到了“乐园”,心情随即舒畅了许多。
之所以叫“乐园”,听母亲说这片住宅区位于城市的东南角,原来是一片绿地,也是这座城市唯一一片绿地,没有任何工业,也没有任何污染,可谓“城市之肺”。政府在这里想要建造一个示范区,小区的建设类似于村庄,只有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并且要求小区里的人要“绿色生活,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为了纪念这一创举,在小区落成的那天起,便筹划了这个“乐园”。
“乐园”门口的牌子上因年久无人管理而被雾霾侵蚀得没了原来的模样,“乐”字只剩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园”字孤独地挺立着,看着有些滑稽。眼前的“乐园”空荡荡的,曾经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绿地只剩下废弃的桌椅,没有任何生气,斑驳的痕迹述说着这里发生的故事。
一根石柱上悬挂着一个老式的时钟,虽然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指针仍在不停地走动着。看了看时间,已是早上七点钟,透过红外远视镜已经可以看到几十米外的景象,此时眼前仍旧空无一人。三十年前的这里应该是另一番模样,那时人们早早的就会起来,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到“乐园”来晨练,或慢跑,或晨读,或打太极,或静静地躺在草地上,那种热闹的场景让这座“乐园”名副其实。回忆着当时自己在“乐园”里的美好记忆,眼前似乎出现了许多人的影子,我努力眨了眨眼,影像消失了。
现代人似乎戒掉了早起晨练的习惯,而是在家里享受着玻璃屏幕带来的假象,其原因可想而知。一想到我是这个“乐园”唯一的访客,不禁有了一种独自历险的错觉。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园内四处游走,憋闷的心情有了缓解。虽然“乐园”内的树木及花草早已化为尘埃,而现代人却将一株株五彩斑斓的“植物”零散地栽种到园区内,正如从医院回来时路上看到的假树一样。色彩看上去非常诱人,可仔细辨别却无任何灵气,让人不免失落。
当我走到一处闭塞的角落时,光线变得暗淡了。我正准备转身从另一条小路绕开时,却发现几十米外的空地上有人影晃动。我停下脚步没有动,手指拨动着远视镜,借着微弱的晨光,我看清了远处的人影。
三个人,从外观看都是男性,一个面朝着我,另外两个只留给我两个消瘦的背影。而奇怪的是,面向我的那个男的没有戴任何防雾霾装备,并且不断地张嘴做深呼吸状,对空气中的气味似乎习以为常。
是我产生错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