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到疑惑,腿还是不断地向前迈着步子。
这时那人好像突然看到了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举着木牌朝我奔了过来。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来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有些消瘦,甚至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一双小眼睛,眼袋略显重,戴着一副与护士相同的眼镜,也许这种眼镜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标志。然而,最突出的是右眼的眉梢至额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犹如一条蜈蚣趴在上面。
来人笑容满面地跑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也许是这身住院服让我看着有怪异。
“明达哥,明达哥,是你吗?”
“我是明达,你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有些失望。
“嘿嘿,你把我忘啦,我是张可啊,司机老张的儿子!”
老张?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不知什么原因招了一个专职司机,之前父亲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的。司机的名字叫张强,每日跟随父亲东奔西走,除了开车,张强还负责打理父亲的日常工作,这一干就是十几年。张强人老实,又踏实肯干,家里人上上下下都亲切地叫他老张,后来在家里待的年头多了,大家都戏称他为“张总管”,他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后来听说老张结了婚,还有一个儿子,取名张可。印象里只见过老张的钱包里有一张全家福,在一次聚会上,老张喝的有些过头,一时兴起拿出来给大家传看,那时我十几岁,只记得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坐在老张和妻子中间,一脸幸福的笑容,后来渐渐地就淡忘了。
我再次仔细打量来人,从上看到下,慢慢地回忆老张的样子,两张脸的轮廓逐渐重合到了一起,眼前的这个人确实与老张十分相像。
“张可!我听老张说起过你,但是咱俩好像没有见过吧。”
“明达哥,我小时候跟老爸到过你家,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屁孩,你大概不记得了。后来,后来你就冬眠了……”张可说着说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哦,是这样。”我沉默了。
呆立了一会儿,张可兴奋地说“明达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医院通知说你今天出院,因此特里跑过来接你的。”
“就你一个人吗?”我连忙问。
“嗯,就我一个人。”
我欲言又止,怕一句话打碎了一个梦。
“车就在门外,走吧,明达哥。”说着,张可递过来一个包裹。
我好奇地看着包裹,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副眼镜,还有一个口罩。
“现在外面的环境与三十年前不同了,这两样东西是出门必备的,要不,是没办法走路的。”张可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我从包裹里取出眼镜和口罩,仔细看了看,眼镜的材质是特殊处理过的,口罩里似乎添加了一些颗粒物,闻了闻,有股清香的味道。迟疑了片刻,我把两样东西戴在了脸上。
这时张可已经戴上了口罩,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走路时我才发现,张可的右腿似乎受了伤,虽然不明显,但是走路的样子仍可看出有些跛。
空气的颜色与我在病房里见到的一样,天空灰蒙蒙的,虽然隔着特制的口罩,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依旧清楚可闻,只是不会再被呛得晕倒。
漂浮在大气中的颗粒让人的视野缩小了很多,两三米之外的事物便有些模糊不清了。我本能地想要揉一揉眼睛,却被镜片挡住了手。而当手指触摸镜片的时,意外地发现视野变得清晰了,我又试着用手擦拭了几下镜片,可视的范围达到了几十米远。
正在纳闷,张可似乎察觉出后边脚步的迟缓,回过头看着我,说“这种眼镜叫红外远视镜,它自身发射一种红外线光波,被物体反射后传回镜片上,同时通过触摸镜片,可以调整光波的强度,越强看到的距离越远。当雾霾天气成为常态时,人们简直寸步难行,这也是近几年人们为了应对雾霾而研究开发的,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走吧,车在前面。”
调整好镜片的视野后,我跟随张可继续往前走,在靠近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小汽车。走到近前,张可打开车门,我迅速地钻了进去,生怕那难闻的空气跑进车里狭小的空间。
与我想象的相同,车四周的玻璃均是特殊材质的液晶显示屏,从里面看不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待张可坐定后,他用大拇指轻按了下操控区的显示器,汽车发动了。随即张可在屏幕上设定了导航路线,汽车缓缓地开动了。
车行驶在了公路上,我们俩摘下了口罩,呼吸自如了许多。
“由于雾霾的干扰,车辆只能依靠导航自动行驶在公路上了,只有在某些导航盲区或者导航失灵的情况下,才需要人工去操作,其时也是很危险的,一旦出错,后果就不堪设想。”张可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的路面,手握在方向盘上。
我“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对话。张可看我情绪有些低落也就没再打扰我,对着显示器继续敲击着什么。
我用手轻轻地摩擦紧挨着的车窗玻璃,车窗变得明亮起来,渐渐地能看到外面的景物了,其实只是漫天的尘沙。
街道上的车辆很少,行人更是屈指可数,路上的人都是全副武装地在马路上行走着,动作十分迟缓,也许是空气中弥散的气味让人们体力大减,也许这憋闷的天气让人们根本提不起精神。道路两旁种着一排排整齐的树木,枝繁叶茂犹如一把巨大的雨伞,宽厚的叶子显露着不同的颜色,墨绿、青紫、橘红,我不禁皱起眉头,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树木的长势竟如此之好。
“这树……”我自言自语的说着。
“这些树呀,都是假的,大气环境恶劣到这种地步,哪里还会长出这么茂盛的树木,唉!”张可叹了口气。
“哦”我继续盯着窗外的风景,那些树木四季常青,虽然美好,却少了秋风落叶的美感。
看的时间久了,视觉有些疲劳。我转过脸,闭上了眼睛。
“张可,把车里的环境调暗些吧!”没有听到回答,却感觉到周围的光淡了下来。
脑中浮现出刚才外面的景象,心里不禁有些凄然。
三十年的时间,在一次长眠中悄然度过,说来很长,而冬眠前我却实实在在的还生活在那熟悉的村庄里,感受着自然之美,说来很短,而昨日却恍若隔世。
三十年的岁月,世间发生了许多难以想象的改变,环境的恶化竟让雾霾主宰了天地,科技的发达让生活的方方面面变得如此陌生,当然肯定还有更多的事物让我吃惊非小,这个世界我需要慢慢学习。
车子缓慢的行进着,估计速度只有三十到四十迈,在这样的天气开得太快肯定是不合适的。突然车子颠簸了一下,也许是遇到路面的石子。我睁开了眼睛,张可在驾驶室平稳地操作着,侧脸感觉那么熟悉,仿佛在那张脸的右侧经常坐着另一个人——我的父亲,我浑身像触电了一般。
“张可?”
“嗯?明达哥,什么事!”张可转过脸看着一脸严肃的我。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接我,我爸和我妈呢?”我嗓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张可迟楞了一下,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
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俩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张可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地握着方向盘,青筋微凸,从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明叔和秦阿姨已经不在了。”张可平淡地说着。
“什么?”我几乎快要跳了起来,头“嘭”的一声撞到了车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