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狂跳不已,双手沁出了汗水,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因为此时雾霾浓度变大,还是戴的眼镜出了问题。
时间在那一刻被定格,我的大脑有些眩晕,思绪如纸片般盘旋在上空。母亲难道还活在人世,兴奋的情绪让刚刚已经心如死灰的自己又一次燃起了希望,而理智却告诉我母亲在两年前的车祸中已经去世。我被困在自己所营造的悲喜之中……
此时,那个慈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达,明达?”,随着说话声,模糊的身影缓慢地移出门口。
我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稳了稳心神后,用手指触摸了几下眼镜,视线立刻清晰了许多。眼前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因年龄的原因背有些驼,脸上戴着防雾霾口罩,鼻梁上没有架着眼镜,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其他五官看不清。
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回忆着母亲的样子。在我冬眠之前的记忆里,母亲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那时的母亲看上去仍旧年轻漂亮。漫长的三十年之后,母亲应该与眼前的老太太年龄相仿,岁月的流逝让一个人的容颜完全无法辨认,即使现在母亲站在自己的眼前,也不一定能够立刻认出来。
老太太显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用尽全力向自己快速走来,左腿有些跛,一不小心跌向我怀里,我连忙伸手扶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激动地望向我“明达,我,我是你小秦姨啊!”,说罢,老太太的眼角落下了浑浊的泪水。
小秦姨?我鼻头一酸,想起了眼前这个人。
母亲出生在一个大院家庭,那是一个大家族的聚居场所,上下好几辈人都住在一起,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七大姑八大姨,好不热闹。母亲与小秦姨是亲表姐妹,在年龄上母亲年长一岁,由于年龄相仿且两人性格相投,因此在大院里总能看到这对姐妹花疯跑的场景。
后来,母亲认识了父亲,并一厢情愿地跟随父亲来到了现在这个城市。从那以后的十几年里,这两个姐妹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因当时的通信落后也没有联系上一次。在我六七岁那年,小秦姨背着个行礼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我们家,找到了母亲。原来,那个大家族已经落寞了,人丁稀少且所有家财都荡然无存,小秦姨走投无路,为了寻求活路只好辗转打听母亲的下落,奔波了好久后,最终见到了母亲。
两人哭诉了彼此的经历,母亲决定将小秦姨留下,一来可以帮她打理这个家,分担些家务活,二来我那时还小正需要一个“保姆”来照顾,而且那时父母两人正在打拼事业,没办法抽出过多的时间关心我,正好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能够担当这个角色,于是,小秦姨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懂事,只知道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照顾我的,并且是个好人。我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只是懵懵懂懂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与小秦姨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小秦姨是个特别心细且会照顾他人的人,小秦姨没有结过婚,当然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她便将我当成她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而我似乎也有了除母亲之外的第二个母亲。
小秦姨如同我的影子,我的脚步走到哪里,她都紧紧相随。我上学之后便在外面借宿,小秦姨也搬出了家,整天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直到我上了大学。在我上了大学后,小秦姨的生活一下子没有了重心,她说想回老家住两年,然后再回家继续照顾这个家。父母没有过多挽留,只是不停地嘱咐小秦姨一定要回来,那以后再也没见到小秦姨。
小秦姨与母亲是亲表姐妹,相貌上十分相似,因此在我的记忆里和梦里,小秦姨照顾我的场景总是那么清晰可辨。没想到再次与小秦姨见面,小秦姨已变成了六七十岁的老人,时间填补了那段无法回忆的空白。
见到久别的“母亲”后,一件件往事在我心底不断翻滚起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潜藏的泪水。
“妈!”,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搂住小秦姨不住的哭泣,小秦姨瘦弱的身躯也因伤心而在我怀里不断地发抖。两个亲人因久别重逢,因辛酸往事,因难过的一切,尽情地融化在悲伤里,泪水泛流成河。
哭了一阵后,张可轻轻地走到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明达哥,进去说吧,在外面对身体不好。”
我回头望了一眼张可,他的眼圈也在发红。我抹了一把眼泪,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将小秦姨扶了起来。
“小秦姨,咱们进屋说吧。”
小秦姨止住了悲声,缓缓地站了起来,“好,走,进屋,我有一肚子话想对你说。”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往屋里走,像是从灾祸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进到屋内,张可随手将入户门关好。我把“防毒工具”摘了下来,眼神慢慢地聚焦到眼前的这个家,这个曾经十分温馨,而今却异常冷清的家。
一切陈设都没有变化,正对门的是宽敞的会客大厅,父亲习惯在大厅里接待朋友和讨论业务上的事,就连家里的一些重大决定都是全家一起在大厅里进行民主表决。大厅的右侧有一间布置精美的书房,那里是父亲和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小时候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大厅的尽头就是母亲的天地——厨房,那里的回忆是甜美的,记忆中,无论自己在房间或是花园,只要一有香味飘入鼻孔,我就一溜烟似的奔向这里,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伸手朝母亲要好吃的。
“明达,快过来坐,站在那里发什么呆。”我的思绪被小秦姨打住了。
缓过神时,张可与小秦姨已经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了,我快步地赶了过去,同他们坐在了一起。小秦姨准备好了茶杯和一壶温热的茶水,倒好后,一一放到我和张可前面。我端起茶杯,缓缓地倒入口中,一股家的味道萦绕在舌尖。
喝了一会儿水后,小秦姨打破了沉默。
“明达,你受苦了。你生病的时候小秦姨在老家完全不知情,后来姐姐告诉我你被冬眠了,我哭了好几个月,每天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让小秦姨再看上你一眼,小秦姨死了也瞑目了。”说着,又用手抹起了眼泪。
“好在你安安全全地回来了!”
“而我那命苦的姐姐和姐夫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哎!出车祸的时候,我在老家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那时我已经老了,就想在老家一呆,活到哪天算天,不再进城给姐姐和姐夫添麻烦了。可没成想,连姐姐和姐夫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们两个被火化后,才有公安局的人打听到我的情况,托老家的民警将这次突发意外告诉了我。”
“当时,没等民警把话说完,我的心脏病就犯了,当场昏了过去。人到晚年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我在家躺了好几个月。本想就此放弃生的念头,任凭老天爷的安排,可一想到明达你,小秦姨的心就软了下来。我咬着牙,强迫自己一定要活着,要等到明达你回来的那一天。”说到这,小秦姨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水杯,两眼直直地盯着水中晃动的波纹,眼神中透着刚强和坚忍。
看着眼前的小秦姨,我不禁为之动容,双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小秦姨抬头看着我,两个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没过多久,张可便开着车来到了村子里,将我接了回来。”小秦姨感激地望向张可。
张可“嘿嘿”地笑了两声,忙补充道“车祸发生后,我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出院时,警察让我到警局去对事故进行一些收尾工作,通过他们我知道了小秦姨的存在。于是,我开着车,经多方打听,最终找到了小秦姨。”
“说明情况后,小秦姨当即表示要跟我一起回到这个家,她要为明达哥护理好这个家,要让明达哥回来时能看到一个与当初一模一样的家。”说到“家”这个字,张可的嘴唇有些颤抖。
我们仨就这样不停地聊着,说一阵,哭一阵,说一阵,又笑一阵。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温度,让岁月中的那些沉淀更加温暖动人。
生活的艰辛,让人感到无助和凄凉,而这也是生活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