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分家之后
豆豆一出生就小病不断,时常把一大家人搞得筋疲力尽。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家伙总是哭闹不止,村里的医生连把我家的路都跑大了。由于二姐夫没有什么文化,豆豆只要一生病,他就忙不迭地跑去找乡村医生。只要医术好点的那位医生一旦没有在家,他便毫不犹豫地去找那位医术不尽人意的土医生“平娃子”过来,为这事,没少了父亲对他的责备,当然,这责备里包涵着的却是一位老人对子女们一片浓浓的父爱呀!
一天傍晚,二姐夫又神色慌张地往家里赶,我知道肯定是豆豆准又病了。在橘子树林里干活的父亲此时正累得满头大汗,当他看到二姐夫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知道他肯定又是出去找那位乡村土医生“平娃子”过来给豆豆看病了。老人便发出一声长叹!严肃的对二姐夫呵斥道:
“你不要再去找那“平娃子”医生了,他懂个什么啊,在猪圈里干活出来连手都不洗一下,就去给人家看病打针的人,怎么能够找他来给孩子看病呢?”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二姐夫听了父亲的话,一脸的无辜和尴尬,他想,只要是个医生就是可以给别人看病的。他哪里分得清谁是真谁是假啊,因为父亲自己学过医,他知道乡村医生大多数都是水货,有时把一个感冒病都弄不好,怎么能够让他来给自己的孙子看病呢!
记得有一年过春节,豆豆大病了一场。把全家人都吓坏了,二姐抱着豆豆泪眼婆娑,生怕它出现个什么意外,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父亲怜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果断地作出决定,十分关切地对二姐夫说道:
“去把我的老师叫来。”
父亲的老师我们叫他师爷,他家就住在我家屋后的另一座山腰上,当师爷一路风尘地来到我家,还没来不及寒暄就开始给豆豆拿脉,问诊了,师爷留着长长的胡须。尽管眉毛胡子全白了,可他仍然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只见他娴熟地握住豆豆纤细的小手,若有所思,时而摸摸小家伙的额头,时而看看他的舌头,时而又用听诊器聚精会神地听着从豆豆小肚皮里传出的阵阵“哗哗啦啦”的响声。师爷果然名不虚传,很快他就诊断出了豆豆的病因,父亲对师爷的医术早就赞不绝口,这次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到老人家在除夕之夜顾不上与家人团聚就赶来给豆豆看病,我们一大家人对他感激不已。难怪,当父亲第一眼见到师爷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踏实了很多。
这顿年饭由于豆豆生病,搞得大家都没有好心情,吃得索然无味。好在豆豆的病情在师爷的精心医治下,很快便好转了。又开始了他那调皮可爱的摸样,又给一大家人带来了无数的欢声笑语。
日子就这样平凡的过着,虽然清贫却不失它的温馨。谁知,在豆豆刚满两周岁时,二姐夫便嚷着要从我们这个大家庭中分家出去单独地过他的小家庭生活。他的心思很明白:我要自己盘家,像这样裹在一起,到头来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分家的,与其以后分家,还不如现在趁自己年轻力壮的时候就分了算了,自己也好早点搞好自己的小家庭。若是等到以后再分家,现在这段时间自己不就是白搭了嘛,早点分了对自己最好呀。
父亲知道二姐夫蒙生了想分家的思想后,怒不可遏。老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小子也太自私了吧!当初我把自己的女儿留在家里就是为了家里能有个好劳动力,照顾一下家里的青黄不接。现在到好,婚给他结了,房子给他修好了,娃娃给他带到两岁多了,他的事情解决完了,他就开始嚷着要分家了。
“要分把他一个人分出去!”
父亲站在四合院的屋檐下,望着苍凉的夜空愤愤不平道。可是,等他气消过后,深明大义的父亲转眼又一想,他实在要分就分吧,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父亲最终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因为他知道,任何困难也难不住他,他一辈子都是在同困难作斗争的,越战越勇,砥砺前行,越是困难危机关头越能激发自己斗志昂扬。就全当是命运对自己的又一次考验吧!他不愧为人父亲,更是我家的钢铁长城,永远屹立在决胜的制高点上,他怎么会在困难面前说出半个“不”字呢!他怎么会向困难低头呢!他那宽阔的胸怀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又有多少困难可以难住这个硬汉子呢!
分家后不久,二哥便结婚参加了工作,现在家里就剩下父亲和一对双胞胎儿子、三凤这几个人了,继母仍然偶尔过来我家走走看看。
这天因为停电,煤油灯散发出昏暗的灯光。由于光源的作用,我家厨房这间屋子里,显得狭小而又拥挤。山村的夜晚静得出奇,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合着蝈蝈与蟋蟀发出的“悉悉索索”声,深邃的夜空中几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向天际。
“你们两个长大了要养我吧!”
继母坐在板凳上趁人不备冷不丁幽幽地冒出了一句,妇人似笑非笑地等着两个双胞胎继子回答她想要的结果。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继母话中的含义:她在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她现在不肯来我家也是怕将来我的孩子靠不住,有后顾之忧。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在目前,我们家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人来帮衬一下,虽然她隔三差五地才来一次,但有个女人也比没有好。我不置可否,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个女人现在不想着怎么为我们付出,却一心想着将来我们如何回报她,也太势力了吧!大双终于按捺不住,从他心底勉强地憋出了一句:
“前头的路是黑的,那哪个晓得啊!”
大双的回答让我觉得即真诚又很好笑,真实得透明。这不正好是继母想到的吗?担忧的吗?我想,如果要是换成我回答她的话,我一定会把她说得神魂颠倒,天花乱坠,捧上天去,但那样太不真实。就像她不真实的自己一样。继母听了大双如实地回答,脸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只见她面无表情尴尬地笑了笑:
“哪个要你们养我哟,我自己有儿子,我不是看到你爹年龄大了,一个人天天白头是风的那么辛苦,我才不得来你家呢?”
她像是在向我们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妇人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失落。接着,继母清了清嗓子道:
“我死了没得人收尸算了,我就那样睡到我自己的床上,我给我的儿女们说,叫他们用几坨稀泥巴把我睡的那扇门糊住就是了。”
听到继母皮笑肉不笑的说了这一番话,我和大双低着头发出一阵暗笑。
说着,妇人眼角已泛起了点点泪花。让人觉得她好像是一个受害者似的,屋子里静静的,继母活得如此荒腔走板而不自知,她荒诞的想法让人只觉得反感、可笑、滑稽、厌恶。
“我的几根骨头棒棒以后还是要靠我自己的儿子来给我捡。”
接着,妇人又幽幽地补充道。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似的,突然,屋子里传来父亲那熟悉的声音,掷地有声:
“你们两个以后对我不好没有关系,一定要对你妈好,不是你妈有时间过来一下,看哪个天天来我门上一趟看看的啊……”
父亲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的两个双胞胎儿子说道。继母听了父亲的话后,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随后,妇人似笑非笑又阴阳怪气道:
“你就说,妈!是嘛!将来我要养你的嘛!假话都说不来一句,这样说我听了才高兴嘛!”
说完后,她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
“读书之人要天良,这两个娃儿不得不要良心,那我相信他。人家那些没得妈的人,找都要去找一个妈来孝敬。”
说完,妇人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屋子里很静,继母意犹未尽:
“不是我要不要的来你家一趟,那么多的儿女哪个来看哈你爹来的,没得事,连脚步都没得一个……”
她凌历地数落着哥哥姐姐们不回家来看望父亲,不停地夸耀自己经常到我家来看望老人,一脸的春风得意。
又是一个平常的夜晚,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剩下就是一片寂静,这间屋子里依然充满了温馨。这家人继续在一起侃大山,继母又忍不住了幽幽的老话重提:
“你俩弟兄长大了要养我吧?”
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真不好回答她的这句话,因为连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都还是一片迷茫,又怎能对他人的未来做出承诺呢?担当!责任!他们又怎能真正地读懂呢!俩弟兄面面相觑,继母有点无地自容,然后,她又讪讪地说道:
“哪个要你们养我哦,我有儿有女的,我是看到你爹现在一个人艰难,是看得他的人情,我是看你两个的人情吗?”
父亲慈爱地望着他的两个沉默不语年幼的儿子,那单薄的身体下,青涩的脸上嵌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种天然的爱抚顷刻涌遍了他的全身。令他心潮澎湃:这个家确实离不了个女人呀,这个女人虽然隔三差五地才来上我家一趟,可儿子们回到家里也好有一声妈喊,况且,家里缝缝补补也离不开一个女人呀,若是两个儿子都去上学了,这个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那种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何况自己的年龄也大了,也需要个帮衬。她现在有所顾虑也可以理解,女人嘛,心胸狭隘很正常。父亲迟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两个以后对我不好没有关系,一定要对你妈好。”
我不置可否,继母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她心里踏实了许多,但一想到她自己亲手带大的亲儿子,对她这个当妈的不咸不淡时,她就英雄气短。眼前这两个儿子既不是她自己生的又不是她亲手带大的,她心里就更没有底了。她既想让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又担心自己现在的付出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每次当她一见到我们这俩弟兄她就忍不住地想摸摸底,探探虚实,正是她这种以己度人的思想让她的爱大打折扣。
其实,真爱是凌驾于血缘之上的,是不能有半点掺假的,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命运的丰裕馈赠。
在炉火的映衬下,继母显得干练、老成,一双桃花眼始终在屋子里游离不定。接着,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读书之人要天良,那我相信他两个以后不得忘记我这个后妈,他该怕遭旁人说他啊,人家就要说他没有良心,那阵子帮了他爹养他们俩弟兄,现在就不认那个后娘了,他该还是要面子嘛。”
说完她脸上露出无奈、迷茫。在夜幕下更加显得虚伪、不自信。接着,妇人又一字一顿地说道:
“养生父母大如天,亲生父母在一边!”
我和大双低着头,小麦色的脸蛋在炉火的映衬下,更显青涩。乌黑浓密的头发叛逆的高高扬起,光滑的皮肤上透出一股比同龄人早熟的气息。任凭继母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横飞,兄弟俩始终低头不语。
听继母如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一通,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你的心真是菩萨心肠嘛?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父亲而不愿帮助两个小兄弟呢?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父亲有工资啊!而两个小兄弟什么也没有!还是一个消费者、寄生虫。可她忘记了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感情的建立也需要长期慢慢地积累,不是信手捻来,虚与委蛇、口是心非又怎能换得回别人的真爱呢?爱是自然的,更不是施舍,继母虽然隔三差五才来我家一趟,其实,对于俩兄弟来说,有她无多,无她不少。她在我家已俨然是我家的桌上宾,但凡有我们俩兄弟在家时,继母是从不会进厨房煮饭的,她时常说:在别人家里什么东西放哪里都找不到,一般都是我们俩兄弟把饭菜煮好后递到继母的手上,她不过就是我父亲的一个陪伴。但善良的俩兄弟依然对这个继母充满尊敬和感激,因为哪怕有一点点爱,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又怎会要求这份爱到底是真还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