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面色逐渐苍白的沈雅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手里攥着那份文件,声音颤抖,“不是说…不是说合同到期就可以离开吗?!”
她红着眼眶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质问道,“你现在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啊。不过我们很欣赏你的能力。”中年男人面色不变地点了点桌面上的那份复印件,“你也知道,你父亲在我们恒远业下做了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的事情都被我们压下去了。我们还是很希望你能留下来的。”
沈雅然胸中一窒,忍不住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沙发,她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哑声道,“…要不是你们设的套,爸爸怎么会做这种事!”
“两年了,我所有的作品所有权都被你们拿走了、你们还想要什么?”她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声嘶力竭地低喝出声,“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好吧。如果你执意要离开,那也不是不可以。”状似无奈的中年男人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合约放到沈雅然面前,“签了这个。今天博林的老总要过来和我们探讨艺术市场的业务,你也来吧。”
沈雅然压下心中涩意,心知对方不会这么好心放了她,但反复看了几遍合约也没能找到不对劲的漏洞,便只能咬着牙签下了名字。
然而,这场业务会议一直等到了晚间。
看着眼前灯红酒绿的街区,沈雅然便知道这事已经不对了。
即使是第一次来,她也不止一次听说过,庄市这处打着茶厅旗号的红灯街,最不缺的就是西装革履的斯文禽兽与放浪形骸的***支。
她转身便想立刻离开,却迎头遇上了那个中年男人。
沈雅然勉强保持着自然的神态看向对方,“陈主管,你确定是这里吗?”
“当然了。”中年男人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神色晦暗地看了沈雅然一眼,向跟在他身后的保镖打了个手势,“请沈小姐进去吧,别让林总等急了。”
两个保镖见势便一左一右将沈雅然推到了一家装潢风雅的茶酒厅门前,不容拒绝地向沈雅然比了个请的冷硬手势,“沈小姐,请进。”
身侧虚垂的两只手紧攥成拳,沈雅然只能硬着头皮被推着进了雅间。
“哟、这位就是恒远的沈大设计师吧?”
她一进门,一阵喧闹中不知是谁这样开声,包间里围坐着的男女略看便有十余人,男人各个西服正装,女人各个衣着暴露。
而这一句音量不低的话,便引来了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沈雅然看着这个几乎算得上乌烟瘴气的房间,心中便是一沉。但她还是极为冷静地颔首,“是。我来报备今年画展策划的业务。”
她这句话一落,整个包间明显一静,然后便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
“哈哈有意思,陈主管,你带来的这位小姐有点意思啊!”
“今天我们可不谈业务不业务的。”坐在中间的那个身材发福的男人笑得面上的褶皱都深了些,他的目光颇为肆意地将沈雅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听说沈小姐才上大学吧?”
“是啊,林总。”一直站在后面的中年男人上前附和道,“沈小姐今年刚刚大三。”
听恒远的陈主管这一说,周围的一众人都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待沈雅然被陈主管拉着坐了下来,几番敬酒,便对那中间的胖男人一脸歉意地告了辞。
待整个雅间只余下了沈雅然、陈主管以及那个林总的时候,沈雅然便站了起来。
她虽然被灌了几次酒,但大多数的都被她想方设法挡下了,然而没想到,待她一起身,便觉一阵晕眩。
眼前几乎是一黑,等她再缓过神来的时候,降临在她身上的恐惧与痛楚如灭世洪潮般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摧毁得一干二净!
那只粗糙丑陋的手掌游移在她身上的恶心触感让她几欲作呕!
她抗拒着想要挣扎,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知道是她喝下的那杯酒里有问题,而现在,她只能神志清醒却无力反抗地看着这个令人作呕的老男人对她为所欲为!
“……放开我!”
“混蛋!你放开我!呜……我会报警的!”
“别碰我!”
“……呜…别碰我……”
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的沈雅然满脸泪痕地摇着头,声音已经嘶哑,哭喊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弱。
“……放过我。”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放过…。我……”
……
“……!”
躺在床上的沈雅然猛地坐起身,仍有余悸的面色苍白如纸,冷汗几乎打湿了鬓角的长发。
她双手捂住面颊,微微哽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寒冷的空气充斥肺腑。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掉。
那一晚,就像是她这生最狰狞的伤口,每每觉得时间的冲刷已将之淡化的时候,这股从内心蔓延而出撕心裂肺般的情绪便会告诉她,这道结了疤的伤、依旧血如泉涌。
沈雅然伸手擦干眼角的水渍,直到坐直身子,才隐约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但显然不是她的房间!
……
就这么直直坐在床上坐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边将明晨曦将至,沈雅然才恍惚地起身。
她站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沉重而缓涩的目光一一扫过周遭的摆设。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铺,熟悉的书桌椅,熟悉的木质衣柜。
——这是她还没有搬出家前的房间。
她愣愣地出神,手中攥着从床头找到的手机,又不禁翻了两遍日历,直到被冻得颤了颤才回过神来。
2014年12月7日。
……这是她艺术高考前的一个礼拜!
死水一般的心境仿佛再一次剧烈震荡起来,站在房间中央的沈雅然垂下头低低笑出声来。
她缓缓蹲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自己依旧年轻而充满希望的心跳声,一直从低笑到最后的无声大笑。
这笑似喜似悲,更多的却是终得宣泄的释放。
张扬明艳得过分的笑容在这黎明时分似暗似明的光线下,略显诡异。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封而出。
十三年。
整整一十三年!
她一天天地熬、一夜夜地熬、熬过了将近五千个日夜!
是。她是出生寒门功成名就。
是。她是年未四十跻身国际。
是。她是名利双收如尝所愿。
但又有谁看得到她早已疲劳不堪的身心皆已伤痕累累。
隐隐作痛的陈年旧事如今重提,仍是痛不可言。
但是现在。她还是十八岁。
她还在十八岁。
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还有时间去一一挽回。
她的未来,还可以改变。
原本在腐败的泥沼中摸爬滚打所带出的戾气随着这次的重获新生尽数泯灭。
已经将情绪尽数收敛的沈雅然眉眼平和,眸光渐定。
前世,她艺考莫名失利牵连高考也没能上得了省规定的特长生本科分数线,几番磨难才勉强上了一个不算太差的专科,一路摸爬滚打,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没有名师指导。花了整整十三年,凭借自己一手实力,插画师出道,36岁才名声鹊起响遍全国。
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十三年,可不是说熬就能熬得过来的。
但是现在…
这一刻的沈雅然微微眯起的眼眸之中暗芒一闪即逝。
现今老天竟让她回到了这个时候,那么,她必定不会让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重演。
前世,她有着太多遗憾,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逆来顺受地妥协,她必要改写一切,卷土重来!
沈雅然眼中光芒敛尽,动作利落地迅速穿衣洗漱。
已经在客厅倒了热水准备喝的沈谦见女儿今天出来得这么快微愣了片刻才问了沈雅然今早想吃什么,便下了楼。
沈雅然看了眼父亲下楼时不显苍老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面色缓和。还是那样,家里,母亲张淑婷的一手厨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难吃,所以差不多所有饭点,都是父亲操刀掌勺,父亲的手艺则是母亲那一手黑暗料理的绝对对比,因为年轻时对做菜有些兴趣,所以专门向专业厨师学了些。
不过,好像是老天不太眷顾她,沈雅然的厨艺,尽得了母亲的真传,早已领悟了何为黑暗料理的精髓的她几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知是不是与她淡漠的性子有关,对什么事都上不了心,热情值几乎为零,所以就导致了她有时候一个不留神便“选择性失忆”,一个转身就忘了要做什么,然后在一次向沈谦学做菜的时候,中途沈谦有事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便见神雅然坐在桌前捧着个装满了油炸花式香肠的盘子。
然后进厨房一看,煤气没关,火也开着,那盛满了油的平底锅…穿了。那天家里满厨房的火光冲天,吓得邻居都差点打119。
后来,沈雅然就再没碰过锅子。
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搞笑,沈雅然自娱自乐地打消着心里那丝隐晦的不安定,洗漱完才下了楼,吃完早饭,沈谦开车送她去了她现在就读的高中,青省三中,是一所省级的艺术高校,大力培养艺术特长生。
说白了就是,文化课成绩比不过省里的一中和二中,用特长生来和其它高校拼本科上线率。当然相对来说,三中的学费也是比其它学校高的。
而她,原本在三中学校画室里的知名艺术教师徐昭华的嫡传弟子任泽琛那里学画,但在离省联考还有八天的时候,也就是昨天,被叫到了学校画室练习。
说来也是挺心塞的,她并不喜欢徐昭华,徐昭华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名声在外,零几年的时候凭借着一个系列的江南水乡的油画被邀请到欧洲轮回展出才在国内出了名,几乎所有青省即将艺术高考的考生都对徐昭华所在的三中校画室趋之若鹜。
但她就是对徐昭华喜欢不起来,这个老女人的心思太多,早期的名利双收之后性格也趋向了强势专断那一类型,女人的刻薄算是被她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嫌累。
在沈雅然眼中,徐昭华除了那一手画油画的实力,其余的,一无是处。
但不管她心中有多抗拒,在形势所迫之下,也只得收拾东西溜溜地跑回来。怎么说徐昭华其它的就算再烂,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她撕破脸,毕竟人家压了自己一头,将来报考合适的大学也要求助于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