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院落已经入了冬，天气渐渐凉了起来，莲披着酒红色斗篷，下着白色金线绣花马面裙，面上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盯着依旧茂盛的菩提树发呆。
白徵在后面神色变了变，走到她跟前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在莲刚刚来凡间之时。
她许过两人愿望。
一人换了命运。
一人换了虎符。
在个未有记载的国度里，这天，是王的婚礼，全城挂了红色的灯笼与礼带，风一吹便是红色漫天飞舞。
王本就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这一刻他是不同往常的，英俊的脸上气色红润，眼神有些许被抑制住的激动，金色的礼服上缀着红色，这一刻他的确等得太久了。
王后一行踏着台阶，一身嫁衣极其华丽，却全是用红色点缀，底料竟也是酒红，无一点杂色，很多宫人有些惊异，王后嫁衣不该是金色底料吗？
她头披红纱，隐隐见到珠冠和她英气的脸庞，神情却是淡然。
她走到他面前时，见到她了红透的衣衫，众人也是一愣，见王还勾起唇角，都未开口，王便拉着她缓步走向大殿。
两人走着烂熟于心的步伐，可却是一个容光焕发，一个泪眼婆娑，她极力将泪水困于眼眶，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在红纱之后笑得苦涩。
当差几步就快到成礼的地方时，后面突然嘈杂立现，一阵兵器挥舞碰撞的声音响起，外面厮杀声更盛，大殿护卫也是全部护住了殿门，王想上前去护住王后，她却眼神一凛，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王眼中有了受伤的痕迹，却也是歉意更深，护在她身前。
而不到一刻，就有一行军冲了进来，剑指将王固在一方，王的人都被擒住，而王后一愣，想要掀了头纱看清来人。
突然，却被一股强有力的手扯住，只听来人说道：“元岚，还没拜堂怎么能取了头巾呢。”
她一愣，王也是一愣，只见那个也着一身红色婚衣，轮廓清晰的男子拉着她的手便用力将她向前一拉，她一个不稳就和他一起跪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按着她磕了头，他起身又顺手拉起了她，行云流水，他注视了她很久，声音淡淡地道：“安元岚，这是你欠我的。”
随即便掀开了她的头纱吻住了她，王在一旁眉头紧皱，手握成了拳。
良久，他松开了她，她已经泣不成声，猛地紧紧抱住了他，她像是早就知晓一般，这一刻，却是他和王同时愣住。
凌晖在他们旁边一身金衣，眼中受伤更深，突然笑了起来，死死盯着元岚，问道：“岚儿，你今日穿的……不是王后的婚服，是不是？”
大殿中的两人好似一对璧人，红得融为一体，而他如此格格不入，自己之前竟没有发现她的心思。
元岚望向他，眼神里情绪复杂，愧疚与责怪相互牵扯，最终还是化作了埋怨。
而此时霍云宴没看懂他们中间的曲折，只是看着元岚的眼神是无限眷恋却又不那么存粹，杂质着一丝怀疑。
最后意味不明地一笑，拉着她说道：“从此以后，安元岚便是将军夫人。”
“凌晖，我想你应该没意见吧？”
王一震，满眼的愤恨，却又是一笑泯然答：“自然。”
霍云宴潇洒地哼了一声便拉着她走了。
所兵将都渐渐撤去，凌晖自嘲一笑，屏退了所有人，一人颓然坐在台阶上，望着龙椅，自嘲地笑出了泪。
元岚被他拉得踉踉跄跄，扔在将军府的侧房里，她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钻心地疼，她望着他冷漠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泪水早已干渴，她也再没哭，默默站了起来，拍了拍沾灰的裙摆，对着他笑了笑道：“霍云宴，恭喜你，如今如你所愿。”
自从他们进了将军府，元岚再没见过他，她就呆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盯着远处时有时无的山影发呆，思绪不知飘到哪里。
直到她听说他要再娶了，她浑身一颤，一阵干呕嘴角有了血迹。
她眼前一阵模糊，摇摇欲坠，莲忽然出现扶住了她，将她扶到椅子上，轻声问道：“如今，你可后悔？”
元岚笑了笑：“从未。”
莲眼中含了泪意，抱住了她，递了一枚虎符给她，说：“这个该由你给他。”
元岚笑意未变，接过了虎符，莲就再无声影。
那一天将军府里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她依旧坐在院子里一个人静待山影消逝，望着满天星空，她想起了当年……
五年前。
那时元岚还没有去边疆，她还是王城远近闻名的才女，是安相捧在手心的明珠，是王钦定的王后。
就因为凌晖的困惑，他就这样一身戎装到了边疆，伪装成了男子的她也是英气十足。
可是元岚从没想过，那样一个咄咄逼人，那样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却是在沙场英气勃勃。
时光匆匆，她才发现原来他的抱负从不在王城，他要的是这片边疆的国土，这片西川的山河，这片百姓们的幸福。
久而久之，她在这里是那么乐不思蜀，她渐渐忘了王城，忘了她来这里的目的，这里是那么的洒脱，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吸引着她，她就想要留在这里，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在这里的日子里，她终于过上了的心里一直在寻找的那片海阔天空般的生活。
她洒脱，他不羁，他们吵吵嚷嚷，而战事却是每每大获全胜，两人是如此相同，也是如此相融。
终于她决定放下了一切，解开了头绳吻住了他，这一刻山川河鸣，风声呼啸，她就那样用闪着光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直到两人确定心意的下一秒拥吻，沉醉其中。
……
回过神，已然房外一片喧嚣，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抿着嘴，又渐渐困于回忆。
房外。
霍云宴在一片红火中盯着那片寂静幽黑的偏房小路，眉头紧皱。
这几个月来，他天天到房外，想等她出来，等她出来认输，可如今看来还是他输了，他以为这一次他不会再向前一步，她却还是那么运筹帷幄，让他抓狂。
王恨他，恨他抢了元岚，他兵权在握，王自然明面上不能拿他怎样，暗里特地找出了早前的婚约，许个千金予他。
他本想拒绝，突然想到了偏房的元岚，心中诡计顿生，便一口答应了，他以为以元岚的性格一定沉不住气，会来大闹一场，那时他便会说：夫人来了，他怎敢再娶。”
这么久了，她竟是就这样安分守己，倒让他为难，搬石头砸自己脚，不知如何是好。
可明明当年错的，是她啊。
霍云宴一肚子气，正准备抬脚，一个小丫头叫住了他：“将军，夫人的信。”
他心里窃喜，却是撇撇嘴，装着不在意不耐烦的模样接过信，细读着神情却渐渐凝固，脸色难看。
“世人总说王是如此温顺，可我知他却是如一潭幽水般深不可测，世人总说将军是如此放肆不羁，可我知你的小心翼翼，世人说我这样嚣张跋扈的女子，定是不配王上，可将军知道啊，臣这一辈子陪你平定西川，纵览山河时早已将您刻入了骨子里，您的红染十里，我却用了万军烽火还你，当真万万的不该，可惜您今日以新人红妆予我，我便只能以虎符为礼，恭贺将军新婚……”
“……因为这次世人不知，连你也不知，其实，我爱你早就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看完最后一句就已经是慌乱不已，奔向了偏房，入院便是她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听见了响动，勉强睁开眼睛，笑了笑，霍云宴冲到他的身旁，颤抖的抚着她，这样一个大将军竟是止不住的掉眼泪，面对千军万马时也不曾有的慌乱无措，声音里尽是不可置信，最后只能是嘶哑地喊了声：“岚……岚儿？”
元岚听他这样叫，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他们初见一般地小孩子气，夹杂着虚弱地咳嗽道：“今日，你大婚，不该来的，这虎符，你可识得？”
他震惊道：“你？”
她用最后的力气塞到了他手里：“云宴，我以为你来接我了，可是你没有，你没有……”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把这几个月来的委屈，落寞全发泄了出来，哭声就这样渐渐弱了下来，伴着她的气息也渐渐淡了下来。
霍云宴见她微不可闻的气息，见她就这样流逝在自己怀里，他根本不敢接受，浑身颤抖着，用尽了所有的柔情，轻声喊到：“岚儿？岚儿？”
一群人到了门外，有个下人开口道：
“将军，到吉时了。”
“都给我滚！将军府只有一个夫人！滚啊！全给我赶出去！”
他对着门口怒吼道，所有人都被吓住，知道他的脾气性格，全跑走了。
他回头抱着她，捏着虎符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地说道：“我以为，我以为我能和你耗一辈子，像当年那样，我们虽然各怀心事，却是那么开心，那么地理解彼此。”
五年前，边疆。
“将军我们抓到了个奸细！”
她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兵架到霍云宴面前时，一脸的不屑，他认出了她来，笑了声道：“放了她吧。”
小兵都有些懵，却依旧照做了，随后退下。
霍云宴疑惑地盯着她道：“不知道安相的少爷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她粲然一笑：“自然是投诚啊。”
其实那个时候他并不信她，可是她的聪明才干，潇洒自如，让他们节节胜出，渐渐地，军中对她都有了改变。
时光消磨中，他与他纵览山河时，她解了发带，散发飞舞吻了他。
他这才细细打量了她，她长相虽是英气，却是清丽可人，原来做为女人的她竟是如此魅力，他一动情揽住了她，深深吻住了她。
元岚向王秉明了一切，就这样潇洒地留在了军营，想与他共享这万千河山。
可是这天，她的一切都如此的奇怪，眼中少了丝情意，淡淡地望着四处的红灯笼，心里有些嘲弄。
霍云宴走了出来，那样一个男子，红了脸，抱着一捧野花，在一阵兵将们的簇拥中，打打闹闹。
就在此时后面一阵火光，瞬间烽火连天，她漠然地回头，见到一群士兵袭来，唇边讥笑，霍云宴已经被一群人送到后路，不停地喊着元岚。
两人视线相交，她的眼神淡漠，那么地陌生，似两人从不相识，抬手接过了一个敌军的弓箭，随着一群箭兵一起指向了他。
可就在她快要放箭那一刻，触及到霍云宴不敢置信而受伤的眼神，她浑身一颤，手猛一抖，脑袋一阵眩晕，便是头昏眼花。
等回过神，她望着四处残破的红灯笼，震惊不已，再抬头已经是覆满了泪水，这片染红的兵营，此时却像是讽刺，她望着他远离落寞的背影，心中窒地一疼，什么也顾不得地急忙扔了弓箭朝他奔去。
这时的霍云宴早就无法追寻，只剩了个远远遥不可及的背影。
这边士兵也从未想到她会没来由地突然向前奔去，几只流箭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身上。
元岚摔倒在地，泪水四散，似划过了她的每一寸肌肤，而这寸寸肌肤开始被灼疼，悲伤的伤口，心中的空缺令她再也没有力气，只能是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疼痛却未减半分，而这片红迷了她最后的视野，也再无霍云宴的身影。
凌晖见状急忙喊着停的号令，冲进了战场，有几个士兵掩护着，他也顺利将她抱走。
一时间朝野风气云涌，局势动荡，而在她昏迷时，已经和凌晖回了王城。
醉生梦死间，她恍惚进了个奇异的空间里，这里莲花遍地，她踏着云雾，见到了静静站在雾中的莲，莲说道：“你是有缘之人，我许你一个交换，你可用你的任何东西换你错过的东西。”
“任何东西吗？”她懵懵懂懂。
“嗯。”莲面色及其温柔。
元岚没有一丝犹豫道：“我用我的命，换他的运。”
莲笑到：“好。”
醒来的她见到凌晖喜悦的面孔，她第一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却是没有发作，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凌晖并未在意，自以为她只是虚弱。
元岚就这样顺着凌晖到了成婚，她心里隐隐期盼，她知道离那一天不远了。
这嫁衣似火，她便能嫁给那个流云般的男子。
霍云宴来的那一刻，她以为她等到了，却没想到在那个偏房里无力回天，耗尽了自己最后的时光。
最后元岚这几个月是奢侈的，她终于如愿以偿，在个不问世事的宅子里消磨时光，只是，少了他。
王宫里。
黑影闪到凌晖床边，他反应极快地起身，却没擒住人，莲身影缓缓显现，他脸色不悦，道：“怎么？”
“元岚走了。”莲淡淡开口。
他正准备回床边坐下，身子一抖，没坐稳摔在地上，回过头愤然道：“你胡说什么！？”
“我曾与你说过，你命里不公，我许你一个承诺，可去掉你对她的执念，你们三人便能安然，是你不愿。”莲的眼中有了些埋怨，却又叹了口气。“你选了元岚那一天的记忆，让她成了罪人，成了你的帮凶。”
凌晖眼中含泪，有些不甘：“呵呵呵呵，帮凶？我不过只想要她而已！我有什么过错？我只想让她回头。”
“可惜了，他的命运却并不能改。”莲淡淡地说，没有一丝感情。
“他凭什么就能换命运？！我就只能去掉执念？”他恶狠狠地盯着莲，是这个温柔的男子第一次露出的神情。
“命运不是我换的。”
凌晖正准备讥讽，却愣住。
“是元岚。”
他怒目而视，听到“元岚”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一种崩溃的情绪堵在胸口，眼中的伤萦绕不离，憋得通红，苦涩地开口道：“她……她怎么可以……”
“她拿她的命，换了霍云宴的运。所以霍云宴到现在都以为，我许他们的，是愿，不是换。我只是顺水推舟给了他虎符。”
莲说及此处终于是神色黯然。
“哈哈哈……”凌晖终于是笑出了泪，眼神空洞。
莲见此，目的已经达到，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了窗边。
空荡的寝宫里，凌晖终于是嚎啕大哭，声声回荡，悲哀萦绕。
要说元岚和他，该是什么时候呢？
在他懂事起，便被这个洒脱的女子所吸引，在这座牢笼般的国度里她是那么不同。
在这个他陪笑的世界里，这个压抑的世界里，是元岚不知何时闯了进来。
元岚是个随便瞟一眼奏章问题便能迎刃而解的女子，是个能与男子尽情赛马的女子，是个能与他勾肩搭背喝酒无话不谈的女子，那么久那么久以来，他是那样珍重她，他是那样的需要她。
而直到霍云宴进京复命，一切就从那一刻改变。
他放肆不羁，他隐忍退让。
这个国度里，权倾朝野的将军，温文尔雅的王，凌晖总是笑着，却又是那么的冷清，而只有元岚会在他这样笑着的时候打趣道：“别这副模样啊，又没啥开心的事，喝酒啦，笑啥啊！”
就是这样一个能够笑着看到他一切阴霾的女子，最后却是看着他眉头紧锁时，拍着他肩膀，莞尔一笑：“好啦，一个将军而已，夺了兵权，就啥也不怕了！”
可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凌晖绝不会再只是看着元岚就那样一骑绝尘消失在城门。
……
莲回到空荡的院落里的那一刻才猛地大口喘着气，紧紧捂着胸口，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涌出，是她，是她不忍凌晖的落寞，这才让元岚和霍云宴一生蹉跎。
当莲看到他们两人兵戎相见那一刻，她就已经慌了，而虽然元岚及时地醒来也再也无法挽回，她随着霍云宴残存的军队找到了他，许给了他这国度号令一切兵将的虎符。
他们在将军府耗着的日子里，元岚已经是无力回天，莲就那样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再也无力挽回。
她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后果，能够给他们三人一个所谓公平的人生，却让三人就这样纠缠不清，互相亏欠。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没有遇见白徵，只能自己默默承受着，她死死咬着嘴唇，跪在在这片荒芜的院子里一个人痛哭流涕。
原来人生不过在于你先走，然后，我走过你，最终蹉跎。
……
思及此处，她眼眶红红的，回过身紧紧抱住了白徵，白徵温柔笑笑：“怎么了？”
“想你了。”她声音闷闷的，埋在白徵怀里。
白徵脸色依旧温柔，眼神却带了抹伤感，将她往怀里送了送：“没事了，以后我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