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的精神能力的发育总是超前于对它的需求。大自然完全是根据法则在行事。在智力占据优势的时候,人们为应付将来的需要,收集和准备了充足的知识,虽然此时将来的需要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未知的。因此,儿童的头脑智力一刻也不停歇地在活动。孩子们满怀热情地琢磨和把握所有的现象,然后小心地把获得的认知储藏起来,以备将来之用,就像蜜蜂会额外采自己需要之外的蜜一样,它们也是为将来的需要而考虑。确实,一个人到了青春期,从整体上来说,对事情的看法和掌握的知识要超过以后所学到的东西,即使他以后会变得博学多闻。这是因为他早年获得的直观知识是他一切知识的基础。孩子的可塑性(成形性)到青春期止同样占据着优势。当可塑性完成了它的分内之事以后,它的力量就通过转移投入到生殖系统之中。这样,性欲就伴随着青春期而来,意志也就逐步取得了上风。在主要是求知好学、理论探索的儿童期过去以后,充满着骚动不安的青年期到来了,人们时而冲动、暴躁;时而又悲伤、忧郁。随后就进入了充满激烈和严肃的感情的成人期。
正因为小孩没有那种包含着不幸和灾祸的欲望,所以,他们的意志活动是非常有节制的,并从属于认知活动,由此也就产生了无邪、聪明、理性等特质——这些是儿童期所特有的。几乎已经不需要我多说,儿童与天才相似的原因就是:充足的认识力超过了意志的需要,导致纯粹认知活动占据了优势。事实上,每个小孩都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天才,而每个天才都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孩子。这两者的相似之处是首先表现出比较显著的天真和质朴——这是真正天才的一个基本特点;这种相似的特征还有另外的表现方式。某种孩子气也就自然包含在了天才的性格之中。根据里默的著作《歌德的言谈、事迹》,赫尔德和其他几人与歌德的观点稍微有些不合之处,说他总是童心未泯,像一个大小孩。他们说得一点儿没错,但他们拿这个说事儿却是没有道理的。人们也说莫扎特的一生都像一个小孩(尼森所写的莫扎特传记)。舒利希格罗尔在莫扎特的悼词中这样写道:“在艺术上他成熟得很早,老早就是个大人了,但在其他所有方面他却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由于如此,每一个天才都是大小孩,因为他审视这一世界的眼光永远那么奇特,仿佛眼前总是陌生的东西,总是充满悬念的戏剧;他永远怀着一种纯然的公平公正的兴趣。所以,他就像小孩一样,不像世俗的平常人干巴、乏味的严肃且一本正经,而这些平常人兴趣的出发点只是出于个人的利益;他们在对待事物的过程中,往往对什么东西能引发他们的注意更感兴趣。谁要是终其一生,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永远像一个大小孩一样纯粹,而是被成人的特性,诸如严肃认真、成熟冷静、老练事故、现实理性等完全统领的话,那么,这个人可能是世上的一个能工巧匠,是一个颇具实干精神的人,但他却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天才。实际上,天才之所以成为天才,就是因为他把小孩所特有并擅长的感觉系统和认知活动,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有效地保持终生。对于很多平常人来说,小孩的这种特性确实能够维持至青年时期;例如,在很多学生的身上,一种纯粹精神智力层面的努力和某些反映出天才特性的古怪悟性仍然表现的非常明显。
不过,大自然自有它的发展轨迹:人们经历了如幼虫成蛹般的蜕变过程,到了成人期就变得异常顽固执拗了。我们在若干年以后重新又见到他们时是多么的震惊!歌德就这个原理发表过一些精妙的言论,他说:“小孩决不信守自己的诺言;青年人极少信守自己的诺言,如果他们真的信守诺言了,那这世界也不再对他们信守自己的诺言。”(《亲和力》)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把王冠高高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宣扬要把它奖励给那些为世界作出贡献的人,但是,王冠最终却被授予了那些被当做工具使唤的人——为实现某种低下、卑微的目的而沦为工具,或者说,授给了那些懂得欺骗这个世界的人。据我们的观点,正如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有过青春韶华的美妙一样,每一个人也都曾经有过青春的灵巧和聪慧;每个人在年少时都在领悟、认识和学习方面表现出某些显著的智力特性;一些人到了青年期仍然具有这种智力特性,但在这以后,这种特性就随着青春美消逝不见了。只有极少数天资迥异的人,才可以将这种少年时的思想特性和青春美保留一生。甚至到了耄耋之年,还可以看出这种思想特质或者年轻时的美貌风韵所刻下的痕迹。这才是真正的天才,或者真正貌美的人。
我们正在探讨的这一事实:在儿童期,大脑神经系统和智力占主导作用;到了成熟期,它们产生的作用逐渐减弱——这个事实可以通过考察类人猿而得到验证,因为类人猿是与我们人类最为接近的灵长动物,在类人猿的身上,也出现了这同样的情况。人们逐渐才确切知道:年幼的猩猩是最聪明的猩猩。当小猩猩长大以后,那种与人极其相似的面貌、表情,和幼时让人惊讶的智力统统消失不见了;因为猩猩脸部的下面部分、动物性的部分增大了,相比较之下,前额就往后退了;为发展肌肉所需的脸部凸显的棱角转而形成了更具动物性的头盖骨;相应地神经系统的活动减少了,而肌肉力量却异常发达。练就发达的肌肉力量足够保存动物自己,因此,充裕、高级的智力也就没有必要了。弗里德里克居维尔对此展开的论述和弗洛伦斯对居维尔的《自然历史》的论述非常的重要。
这可以在 1839年 9月份的《科学日报》上查询。另外,这些论述在补充了其他若干内容以后,用《居维尔对动物的本能和智力的论述及其分析总结》这一标题发表问世(1841年)。此书中写道:“猩猩的智力在很年幼的时候就高度发育起来了,不幸的是,智力随着猩猩年龄的增加而开始衰减。猩猩在年幼时显现出来的观察力和聪明机灵使我们大为惊讶;但猩猩长大以后,就变成了粗鲁、残忍和倔犟易怒的动物。其他的类人猿也和猩猩一样。从这些动物身上看出,智力的发展与体力的增加成反方向的变化,总是此消彼长。智力最高的动物也只是在年幼时拥有其最优质的智慧……各个种属的类人猿都向我们凸显了年龄与智力的反比关系。例如,癯猿(在婆罗门教里获得特殊荣誉的一种猴子)在其年幼时有着宽阔的前额,相对小巧的嘴巴和又高又圆的头盖骨。
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前额逐渐消失、退后了,嘴巴却越来越明显地凸显出来;内在精神气质的变化之大丝毫不少于体质上的变化。冷漠、暴烈和对孤独的需要将理解力、信任和温暖的脾性取而代之。据居维尔的观点,这些变化是如此之大,如果按照我们的惯有做法,以我们自己的行为评价动物的行为,那我们就会把幼年的动物视为处于具备它们所有的种属的道德素质的年龄,而成年的动物则只是拥有了机体的力量。这些动物无法摆脱大自然已经为它们定下的狭窄范围,在这一范围之内它们仅仅能够维持生存。为达到这一目的,当缺乏机体力量时,智力的作用就至关重要了,但一旦身体强健的时候,其他的各样功能就会退化甚至消失……物种得以保存的前提条件是:动物的智力素质,或者机体素质必须得到一定程度的保存。”这最后的一句话印证了我提出的原则:智力,如同爪子和牙齿一样,它存在的价值就在于它是为意志服务的一个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