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拂过,赭袍者手提一只绣红宫灯,走近令她怀疑之处,只见地下数片海棠花瓣静静躺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物。赭袍者默立片刻,见并无任何异处,转身再向前行,不多时又已走出很远,宫灯火光闪烁,明暗不定。
微风一缕,地下那几片海棠花瓣忽地飘起,团团旋转,悄无声息,而后渐渐消失,消失处却现出一个苗条身影,这身影一袭明艳黄衫,其上粉饰清新,却是个娇俏的美貌少女,正是封秀瑛。她掩口微微一笑,继续跟随赭袍者。
这如影随形般变化之法正是她“幽梦茗花心诀”之中一项,此时她身处地都,鬼力大盛,平日在尘世之中不能随意运用之技,眼下却是畅通无阻,收发于心。在这陌生诡异之地突遇那身份不明之赭袍怪人,也不知它是人是鬼,封秀瑛早已将心中警惕升至最高,以防不测。
三体一身,也只有如她那般极为特殊之女子,才能将这术法发挥出来。她这心诀虽然源自“刑天魂舞”剑法,与樊觥、董放之技艺同出一源,但与师父、师兄剑法霸道凌厉不同,她在这技能演化之中加入一些小女子之情怀手段,柔中带刚、以柔克刚。
今日初用,却也取得一些实效,封秀瑛心中暗喜。远远跟随赭袍者又走出百多步,见她忽然沿一道石阶旋转向下。她悄立暗处等候许久,待那宫灯火光已晃悠悠去到很远,这才跟上。
她走下石阶,进到一处所在。此地像是个议事厅,许多椅子整齐摆放,封秀瑛细数椅子数量,共是十一座,两座在前,九座在后。这些大椅黑石制成,沉重古朴,有几座已完全崩塌倾倒,尚未损坏的也是裂痕参杂。种种风貌,显出这大厅似乎荒废已久。
由大厅侧门一路往北,连过三个石窟。
头一个之中尽是古怪器械,看似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但又与许多兵刃并不完全相同,大多朽败损坏,不堪再用。后一个石窟却是宝光辉煌,黄金珠玉琳琅满目。封秀瑛心中嘀咕:“我究竟是到了哪里?这无名大殿之中处处透着远古气象,殿中物品又来自何方?”
远处宫灯光芒已不再前行,那赭袍者穿过一道石梁,进到一处颇为宽大所在停下不动。那第三个石窟就在石梁侧方。封秀瑛悄然跟上,宫灯光芒渐近,她闪身进入石窟之内,环视四下,吃惊不小。只见到处都是花白骨骼,奇形怪状,有的排列齐整,有的胡乱堆放,观之绝非人骨,但也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自何种动物。
她走出石窟望向赭袍者所在之处,只见是个圆穹顶的方形庞大石室,四壁封闭,已再无去路。远远看去,这石室北、东、西三面墙上掏凿出不少大型方穴,部分穴中还黑森森矗立一物,她细细一数,每一面都是左中右三个,共有九个方穴。
那赭袍者此时正站在石室正中,背对封秀瑛,默然不动。
封秀瑛摸了摸腰间的“桃花百宝箱”,这地都之门安好如初。于是便屏息凝神,悄悄穿过石梁靠近石室,距赭袍者数丈开外停下脚步。她细看壁上石穴,见北、东、西三面石壁的方穴之中共留存五尊塑像,北面、西面各是两尊,东面一尊,另有四尊或是只剩底座,或是荡然无存,已经不见踪影。
封秀瑛看向北面正对的那两尊塑像,右面那尊漆黑无光,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赭袍者手中宫灯火光照上,竟没有丝毫反射,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这黑像是个高大魁梧之男子形象,昂首挺胸,手持一柄阔剑架于右肩,左半身向外,威猛刚强,气势迫人。
黑像左侧却是一尊白色石雕,这石雕是个文人模样,身材不高,略显清秀文弱,手持一卷斗大书册,正自垂首观览,姿态闲适。
她再看向东首那尊塑像,却越看越是诧异,这尊塑像亦是材质不明,黄土色泽,一派厚重之气。这黄土色构筑出一个身着长袍之男子形象。这男子形象身材适中,右手持长剑,剑身色泽灰白如骨,左手却握着一团漆黑锁链,乌光闪闪。
封秀瑛细看这黄色人像,总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萦绕心头,凝目良久,终于醒悟。这人像形貌、姿态、所持之物,象极了那神秘古宅之中的黄袍怪客,可说是一静一动,分毫不差。
她惊讶之中最后打量西首那两尊塑像,见其中之一竟是一块巨大玄冰,通体纯蓝,竖直摆放,长、宽各有数尺,还冒着丝丝缕缕之寒气,奇异非常。
玄冰之侧那方石座上却更是古怪,赫然摆放着许多物品,其中有圆形石球一个、圆柱石墩一座,另有一尊三角石塔,小巧玲珑,此外还有数枚奇特骨殖,混杂于石球、石墩、石塔之间。这许多奇奇怪怪物品摆放一起,说是一尊雕像,实在勉强,但若说不是,细看却摆放得十分齐整,浑如一体。
这时只听赭袍者道:“十年了,终于能让你们复归!如今黄、幽二位已回,虽未完全复原,但已然很了不起!目下我仙品已得,文君、寒君、底君,我马上让你们也回来!”她语声本来或是轻柔婉转,但此刻却有些尖锐亢奋,显得十分激动欣喜。
封秀瑛听出她是个女子,听口音语气似乎还上了些年纪,不由得略感诧异。正在思虑她这话中之意,忽然眼前闪现出微微绿芒,只见这赭袍者一挥手,腰间飞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色岩石,霎时间圆穹顶的石室之中绿光璀璨,照得四下青翠如林,竟平添出许多生气。
这巴掌大小的绿岩之中白絮旋绕,不是别物,正是那岩魂碧云。
封秀瑛未曾想到岩魂碧云竟会在此处现身,芳心大震,她脑中电转,猛地想起擒仙楼张方、柳燕,又想到其中关联,惊讶不已,不知不觉张口轻轻“啊”了一声。她刚发出这声惊呼,面前忽然飞起许多海棠花瓣,飘舞如云,旋转若风,直向自己卷来,便知道形迹已露。
茫茫花瓣距她身前三步又化作无数夺目寒光,冲她激射而至。封秀瑛此前曾听左璧提起过在古县大墓中会斗曲明香之事,知道有一种驭剑之法可将花朵化作利刃伤人。
她不断闪过剑光,同时又以判魂之法暗查对手心智。查探过后却越加心惊,面前这赭袍者似乎心中另有所图,而这花瓣驭剑之法只是表面文章,至于她有何图谋,封秀瑛却并不能速知。
她忽觉双腿膝盖处微微一痛,急忙扑啦啦变化成为小黄鹂,展翅疾窜,总算躲开对手攻势。远远落地化身成人,再看两个膝盖已渗出些微血迹,只见两团形如毛发棉絮般的灰色雾气,刚刚散去。这雾气隐蔽难查,若非避闪得快,腿上已受重伤。
赭袍者挥手将碧云停在石室半空,飘飘荡荡,随后抽出一柄细长宝剑,向着封秀瑛走近,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进到此处?!我让你变!”长剑一挥,更多花瓣向封秀瑛席卷而至,花瓣之间无数毛发般雾气如同活物,不住扭曲卷动,一同打来。
花瓣、雾气铺天盖地,当头罩下,将封秀瑛困锁其中,团团旋转。赭袍者施法片刻,收回攻势,面前的花瓣与雾气退去,地下似乎便仅剩一堆残肢血迹,那黄衫少女已不知去向。
赭袍者看着地下的残肢血迹,却是不敢大意,停留片刻才转身回去。走了数步,忽然响起一阵娇笑,娇嫩清脆,只听有人说话道:“哎哟,好厉害的剑术,既然已将我杀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笑声之中故意带着一股柔媚,嘲讽之意显然,在她身周浮动,但却辨不清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