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权赶到现场时,空荡的街上,只剩下了张清的尸体。
家仆们本想在张权痛哭流涕时安慰他,可张权却出奇的冷静。他安排家仆们将张清的尸体抬入马车,自己便解了一匹马,奔向城主堡了。
今日,赌城内发生的大事不只是张清大闹南门,也不只是张清死于非命,还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那边是刘撰与王钧双双死在了赌场里。
张清的死只有张家家仆和西城人知道,西城内还有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张清是何人,因此掀不起大风大浪。但刘撰和王钧是死在人流密集的赌城里的,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东城。
此事也惊动了殷城主,他赶忙叫来孙德臻,商量如何处理城中因王刘两家群龙无首而引发的骚乱。
孙德臻眯着眼,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老一辈的都死了,东城的四大家族,现在都由年轻人掌控了。”
殷城主此时还未明白孙德臻的意思,直到张权前来禀报,张清死于西城元一会境内,殷城主突然脊背发凉。
孙德臻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张清已死。
再去品这句话,孙德臻的意图何其明显。殷城主将宫内所有的下人都遣退,又叫来了仁心公主。父女两在城主宫殿内促膝长谈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允许第一个人进宫殿,那个人便是孙德臻。
光是家事便让殷城主无暇顾及东城内的骚乱,更何况是涉及西城的张家命案。张权在宫外等候了多时,直至天黑,孙德臻被传入宫中,他便明白了,他父亲的仇,殷城主是不会帮他报了。
张清跨上骏马,挥着长鞭,回到了张家。这一路上他已经哭够了,接下来,是复仇。
张家家仆由于长年被张清训练,一旦发起战争,所有人都训练有素,仅仅一夜,在强攻暗潜之下,张家已经攻到了元一会的总指挥部——沈之卿的府邸。
张家人将沈之卿的家团团包围后,天已经亮了。
可张权还是年轻,他并不懂为何张清手下有如此训练有素且骁勇善战的士兵,却从不敢贸然进攻西城。
天亮以后,张权这才看清。
被张家攻下的元一会只是诱饵,真正的元一会早已将主要战力分散,并埋伏在张家附近。而沈之卿,也早已离开了他的府邸,此时正出现在张权的后方。张家被元一会包围了。
随着天亮,王刘两家的斗争也开始了。两家人都在夜里为死去的父辈祭奠,直到天亮后才发起战斗为父报仇,似乎是商量好的一般。
而发现了东城大乱的武辟堂和庆隆帮在天亮后也展开了行动,两股势力同时向东城发起进攻,可此时,唯独只有李家挺身而出,为东城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在李家就要被打退的情况下,黄奄在袁罡和周益的帮助下,取得了夏侯庆和夏侯隆的人头,并号召庆隆帮的所有帮众,向武辟堂发起进攻。
也是在此时,殷城主宣布退位,由孙德臻继任赌城城主。
孙德臻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令七神卫带领城主守卫进攻武辟堂。
在七神卫、李家和庆隆帮三方的施压下武辟堂不到一个时辰,便沦陷了。率先攻入武辟堂大本营的,是孤身一人的袁罡。
待到其他人到达武辟堂大本营时,赵因已死赵辟不知所踪。
而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张家不敌元一会,张家大半家丁均已覆灭,只剩下了无法被任何武器或者外力伤害的张权和数十个仍在浴血奋战的家仆。
张权眼见自己的家仆们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无力救助他们,再加上父亲的死,使他彻底暴怒,张权身上的力量无法控制,能力不断外泄,俨然是一个行走的炸药,方圆十米之内,凡是靠近者皆被弹开,粉身碎骨。可张权的能力,无法伤害到极恶之人。
而张权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那个在此时能够杀死他的极恶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家仆手下。
那个人的笑极其阴险狡诈,他的能力不能伤其分毫。一把大刀,劈在了张权的背上,张权回头看一眼那个张家得叛徒后,便倒地死去。
杀了张权,那人便向元一会投降。而那些宁死不降的张家家仆,均被元一会歼灭。
可笑的是,张清培养了数十年的张家,到头来,只剩下了一个叛徒。
王将与刘守金的战斗异常激烈,可结局却如同他们的父亲一般,二人同归于尽。
刘守金终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战胜了王将,即使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赌城的动荡,随着各大势力头领的死亡,与孙德臻的上位,而宣告结束。
因此,在元一会大本营中缓缓醒来的熊默并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地从床上醒来,疑惑地走到窗边,远远看见了一地的尸体。
“发生了什么!”熊默惊恐万分,但他并没有喊叫,这句话似乎是他问自己的。
“你很幸运。”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熊默转过头,恍惚间竟然觉得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不过熊默很快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那个女人是在与张清战斗时,突然出现的潘莘。潘莘缓缓走到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往楼下望去,“醒来的真是时候,如果早一些,那些恶心的场景会让你吃不下饭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熊默缓缓后退,他瞥了瞥床头边的木弓,暗暗地朝它走去。
“别紧张,一切都结束了。你的伤好点了吗?”潘莘看着楼下时一脸冷漠,甚至冷漠得渗人,但转过头来,看向熊默时,却一脸的温柔。是母亲般的温柔。熊默一下便沉浸在了这片温柔之中,他已经放下了所有防备,对着潘莘笑了笑。
“伤好了很多,是你救我的?”熊默说。
潘莘扬了扬眉,“除了我还有谁有这种本事吗?”说着,潘莘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帮你疗伤才知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都是谁给你疗伤的?我想认识认识。”
熊默憨憨地笑了笑,“是圣城的亦邪,他也是守护神官。”
“圣城的?”潘莘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了,这一瞬,熊默也从温柔乡里逃脱了出来,熊默看着眼前的潘莘,深知其利害,暗自提高了警惕,比以往更高的警惕。潘莘缓缓走到熊默的床边,坐了下来,“说起来,我们与圣城已经有进二十年没有过干戈了吧。亦邪?他也是守护神官?我怎么没听过。也是,圣城上一任的守护神官被我们杀了一半之多,只剩下了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一个叫乌木的,还有......”说到这,潘莘的眼神变得凶狠无比,“那个老不死的巫婆。”
熊默光是侧看她的眼神,都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一边抓起木弓,一边讨好道:“二十年?您看上去只有十八岁呀。”
潘莘听到这句话,打了个激灵,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熊默,“别说这么恶心人的话。再有下次,杀了你!”
熊默抱着木弓,如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
潘莘见他还算听话,回过头站起了身,“好了,我该去迎接沈会长,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随意走动。知道吗?”说着,边往屋外走。
“知道知道,”熊默叫住她,“对了,我那两个朋友呢?”
“在隔壁屋,不过他们还没醒。”
“我可以去他们的房间吗?”
“可以。”
目送潘莘走下楼梯,熊默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隔壁屋的门,一开门,便看见了洪思锦站在窗边,正看着楼下元一会的人清理尸体,她环抱双臂,似乎很冷的样子。
“你也醒了?”熊默走上前问道。
洪思锦飞快地回过头,看见熊默后,竟飞快地拔出了双枪,对准了熊默,“你别过来!”
熊默愣在原地,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洪思锦嘴唇颤抖着,不一会儿流出了泪,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孙德臻到底是什么人!”
“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熊默皱眉回答,“他怎么了吗?”
“你知道你们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吗?张清死了,张权为父报仇带兵打到了这里,也战死了。在你睡着的时候,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洪思锦声音颤抖着,她半夜就醒了,亲眼目睹了张权和张家家仆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
“你先别激动。这跟孙德臻有关系吗?”熊默伸出右手,弯着腰双脚往前探着。
“张清是被袁罡杀死的!这场战争是孙德臻引起的!他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这么多人!他良心不会不安吗?处处帮他的你,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洪思锦的眼睛都哭红了。
“你说什么?张清死了?张权也死了?”熊默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站直了身体,“那一地的尸体是张家的人?他们,都是我害死的?”熊默喃喃道,此时的他感觉异常的迷茫,他只从未想过孙德臻会挑起战争,他以为孙德臻只是想让四大家族互相制衡,来到西城后亦是如此。却不曾想竟害死了如此多的人,如果不是他在暗中帮助孙德臻,这些人原不会死的。
此时程风飞快地从隔壁屋跑了过来,他听到了洪思锦的哭喊声,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赶了过来。洪思锦看见程风,一下子便崩溃了,双枪从她的手上脱落,她也跪坐在了地上,双手掩面地哭了起来。
程风倍感心疼,急忙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双肩,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洪思锦哭得更大声了,在她的哭声中,掺杂着一句,“是我还害死了他们。”
程风一头雾水,看向熊默。而此时的熊默,一脸的愤怒,他转过身,说了句,“我去找孙德臻。”说罢,便走出了房门,留下了仍是一头雾水的程风。此时的程风也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安慰好洪思锦。
熊默刚走下楼梯,便看见潘莘与几人跟着一个仙风道骨身披长发的道士模样的人进了屋子。潘莘见熊默气冲冲地朝他们走来,赶忙挡在了道士模样人的身前,大声呵斥熊默:“不是让你别乱走动吗!想死?”说着,几个钢圈从手臂中冒了出来,浮在空中随时准备攻击熊默。
道士却按住了潘莘的左肩,轻声道:“想必这人就是熊默吧?”
“沈会长,这......”潘莘回头看向道士,一脸疑惑。沈之卿却点了点头,示意她别这么紧张,潘莘这才退了下去。
“此人就是熊默。”潘莘轻声说道。
“你这是要去哪?”沈之卿微微笑道,挥了挥手上的拂尘,拦住了熊默。
熊默看向沈之卿,轻声说道:“你们也是孙德臻的人?”
“不算是,我和他是合作关系。”沈之卿眯着眼,除了笑意看不出任何表情。
“孙德臻在哪?我要见他。”既然沈之卿与孙德臻是合作关系,那便是一丘之貉,熊默不想与他多废话。
“你想见孙德臻?刚好,我也要去见他。我带你去?”此时,沈之卿身后走出了一个人,熊默并不知道,便是此人杀死的张权。熊默看向他,他的笑容很奇怪,他的嘴角上翘,嘴唇很长,笑时嘴巴的弧形快要挨到耳朵了。
熊默只看一眼便讨厌此人,但他能带自己去找孙德臻,也只好忍住厌恶,“快带我去!”
“请沈会长借辆马车。”那人说话时仍在那样笑着,嘴巴微微闭合,张开的幅度很小。
沈之卿看了眼他,轻声说道:“既然孙德臻要见朋友,那我改日再去拜访。潘莘,去备辆马车。”
很快,马车便备好了,熊默率先上了车,那人跟沈之卿道别了一会儿后才不急不缓地上车。他对车夫说了句话,马车便开始启动了。
熊默不想看他,便撩开窗帘往外看。马车经过的一路,都是元一会的人将张家的尸体打包。熊默越看越毛骨悚然,只好放下窗帘,将头缩了回去。
那人抓住这个时机,笑着问道:“你跟孙德臻,认识很久了吧?”
“七八年了吧。”熊默回答道,突然觉得奇怪,看向那人,“你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也是玩家?”
“是因为衣服的颜色吗?”那人轻声说道,“玩家的衣服除了黑白二色,只会出现在进入游戏时选定喜欢的颜色。孙德臻跟我是黄色,你是蓝色。我没猜错吧?”
“嗯。”
“除了选定喜欢的颜色以外,还选定了讨厌的颜色,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这个世界的玩家,已颜色分成派别。喜欢什么颜色代表你是什么阵营,而讨厌什么颜色,就代表你要与哪种阵营为敌。”那人的语气虽然毫无感情,可脸上却还是挂着长长的笑。
熊默猛地想起了最初进入游戏时,摆满武器的长桌后面,那个身穿黑袍的男人说的“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狩猎者’,在只剩下一种颜色之后,游戏结束”,原来这个游戏是要玩家们互相厮杀的。
还没等熊默从回忆中抽身,那人又说道:“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个游戏里了,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让这个世界的玩家,只剩下一个颜色阵营。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我们选择一个讨厌的颜色。我猜,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狩猎者’,狩猎者是有规矩的,如果猎杀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猎物,便会受到惩罚。换言之,只有狩猎自己讨厌的颜色才不会被惩罚。”那人的笑变得更长了,熊默看得瞳孔都扩大了,那人此时的模样,像极了鬼。
“你猜我讨厌的颜色是什么?”那人慢慢靠近熊默,“我最讨厌蓝色了。”
熊默吓得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了,只能拿起弓,随时准备敲那人的头。
那人看熊默吓成这个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收回了身子,背靠在马车上,“我跟孙德臻是进游戏才认识的。”
熊默被他这一举动弄糊涂了,“哈?”
“逗你的啦,”那人捂着嘴咯咯直乐,熊默冷眼看他,那么长的嘴捂不住的。笑完,那人又说道:“我跟孙德臻,还有陈游龙,他你也认识吧?还有几个人,我们一共十人,都是黄色阵营的。我们想要把赌城改成一个只属于黄色阵营的城市,当然,这个想法,是孙德臻先想的,但是整个计划,大多是我谋划的。”
熊默点着头听着,突然觉得不对劲,看向那人。
那人的笑变得诡谲难测,“孙德臻,只是我最显眼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