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意在打第戎时,为防止宁阳在后作乱,提前在宁阳交接处部军,加上皇帝的军队,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此次宁阳作战,还无需顾随意亲自前往。
顾随意将玄武卒的指挥权给了李苏和霍邱后,顾随意带着少量人马准备择日回中城。
此时的中城,罗安、陈闵之等人收到七娘消息加急行动,为了稳住随时准备闹腾的周博文,还特意让花容夸大情报,将第戎人的蝗灾提起了那么几日,原本弩张剑拔的紧张关系一下转和,至少明面上安稳了不少,起先周博文还怀疑是罗安知道皇帝准备对他们下手故意放假消息吓唬他们,但见罗安等人真的在火急火燎收割农物,给粮仓加厚加宽,也不再在意罗安是否是假戏真做,蝗灾若能袭击泗州,便没道理不会继续内进,立即派人回大兴通知,请求皇帝提前储粮。
本要一触即发的局势一下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暗涌的权争不会甘于安稳,不再寂静中爆发,就在寂静中死亡。陈闵之清楚,皇帝的人不会一直这么安分守己,果不其然,待到整个泗州都开始为多年不见的蝗灾做准备紧锣密鼓的准备时,顾随意与第戎一战不顺,粮仓已空的消息传遍中城,并开始像整个泗州传播的趋势。
民以食为天,这个挑拨无疑是有效的,百姓是蒲草,千斤巨鼎也很难压断,唯有粮食,是卡在他们喉间上的命,有则生,无则死。中城的舆论随之逐渐开始紧张。
若是以往,陈闵之会请顾随意安排一次祭天仪式,但偏偏,此时的顾随意还深陷玉凉,没有九王,九王妃便是最好的代表。
可大昭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能跳过男主人一人举行天祭,陈闵之的这一大胆提议被不少九王党以不合规矩为由强力阻止,他们绝不允许一个女人越距去践踏男权的尊严。
两方就如此开始了拉锯,中城的流言愈演愈烈,而顾随意的军队任陷在玉凉边关,可近在咫尺的蝗灾却不会等人。陈闵之一向不打无把握的仗,如今九王不在中城,能够掌控朝廷的最高几人只有他、章程与罗安,章程并不是一个能担责的人,他不会轻易同意支持花容举行祭祀大典,但一旦罗安同意,章程必定支持,比起男尊女卑,他更在意在他的管理下,泗州是否能撑过去,他唯一要说服的就是罗安,而如今泗州危机就是他最好的筹码,既然花容决定投奔泗州势力,陈闵之就必须在顾随意问鼎中原之前为花容树立威严,她既以王妃之位迎入泗州,就必须以皇后之身入住大兴!
天气转热,陈闵之的身体却不适用冰,他喝着夫人熬的金银花露,等待着最后的爆发。
陈闵之是天生的人算子,人的心思复杂又简单,被各自的欲望包裹,一条条欲望相互纠缠之后,便成就了这一团乱麻的天下。
在大兴势力的引导下,城南有了暴动,被章程很快镇压下来,陈闵之知道此事后立刻去了九王府找罗安,他的机会来了。
按照陈闵之以往的性格,一向不会插手大兴与泗州的争斗,这次如此积极,全为花容,罗安不是傻子,知道两人的师兄妹关系,一眼就能看明白。
罗安是顾随意发小,最清楚顾随意性子,所谓男尊女卑是顾随意最不屑的世俗规矩,罗安不懂顾随意的古怪逻辑,却不介意这些小事上依他,但花容的身份,着实让他介意,人心隔肚皮,谁也无法保证,花容对他们是一心的。
陈闵之来找他,罗安并不意外,对大兴和泗州矛盾从不插手的人,忽然如此积极的提议,除了他阔别已久的小师妹不可能有别人了。
罗安光着脚,坐在矮椅上,懒洋洋的侧靠在椅背上,右脚踩地,因此立在胸前的膝盖上放着右臂,手中茶杯还有余香缭绕,前面矮桌上放着的香茶早已为陈闵之蒸好。
罗安旁边的落地推门大打开着,走廊上点着防蚊虫的香柱,外面明月高挂,落进园中的冷湖中。
罗安并未转头:“你来了?”
陈闵之走上前去,也不客气,喝上了杯中香茶:“味道不错,有我夫人的手艺。”
罗安轻笑:“专门儿给你备的,清热润肺,当然不错。”
陈闵之:“看来罗总管知道我这次来为何事了?”
罗安调整坐姿,放下茶杯:“这次暴动你可早有预感?”
陈闵之也不回答,语气平淡温和:“你觉得呢?”
罗安气的将手揣进袖中,偏头高声嗤笑:“这天下事儿都被你算尽了,大昭之内,我的人找不出来的事数不胜数,你算不到的怕是没几件。”
“想不到你这么看得起我。”
罗安盯着陈闵之:“若非殿下爱戴你,我早把你宰了。”
“那是殿下宽厚。”
“那是他心大!”
罗安并不气恼,笑容可掬:“你这么损殿下都平安无事到今日,看来我性命无忧。”
罗安左眼跳了两下,识趣的决定进入正题:“今日你是为王妃而来?”
陈闵之点头:“也不全是。”
罗安弯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还能为这次蝗灾而来?”
“稳定民心也不是难事,说来说去,方法也就那么几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说来听听。”
“天灾嘛,非人力能阻,对百姓而言,求人不行当然得求神了。”
罗安抬眸,眼神有些冷意:“你要举行天祭?王妃?”
“对。”
罗安放下茶碗:“这种事,你个右丞相不去问章左相,来问我这个总管?”
陈闵之装着听不懂罗安赶人的样子:“你同意了,章程就同意了。”
“以前还不知道右相脸这么厚。”罗安有些怄气。
“为泗州,当然不能退。”
罗安哼声:“当真为泗州?”
“当然是为泗州。”
“右丞相心怀大志,该为天下考虑,而非这小小泗州。”
陈闵之慢悠悠喝了口茶,语气一如平日轻飘随和,内里又带着几分决然:“为泗州便是为天下。”
罗安是聪明人,陈闵之与他讨论从不费劲儿。
慢慢起身,走向门边,夏日炎炎,就连夜晚也不凉快,罗安不耐烦的扯了扯衣襟,从腰间取出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来:“陈闵之,你觉得这种事儿我会轻易答应吗,且不论王妃身份存疑,一届女子,独自举行天祭,天下可从未有过此等越礼之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镇压这次民意暴动,就是好法子,比起女子越矩,罗总管更该担心的是王妃不轨吧。”
罗安转头靠在门框上,看向陈闵之:“右相知道,像我这种在暗处里使劲儿的人,是半点险都不敢冒的。”
“如今花家母子三人皆在花府掌控之中,皇帝近卫,除去守卫皇宫的御林军皆数排去玉凉,还未来得及调回,罗总管暗卫脚程非比寻常,此时正是带走花家母子的好时机。”
“殿下现在把王妃当心肝宝贝宠着,都说女人的枕边风最厉害,我怎么知道到头来是不是给王妃打前手的。”
陈闵之起身,拍拍略皱的下衫,慢步走到罗安面前,附耳曰:“咱们做笔交易,你允诺王妃举行天祭,带回花家母子,他们位置可不在中城,这事你知我知,绝不告诉王妃和殿下。”
罗安合上扇子,思量片刻:“好。”
花容就这样被推上了前台,一旦她代替顾随意举行祭天,就相当于向皇帝势力公开表明自己归顺九王。这是中城迎来的最特殊的一次祭祀,有女主人走上祭台的祭祀,也是只有女主人走上祭台的祭祀。
祭祀大典设在中城中央的天台。对天的祭祀向来盛大,礼队排成长龙,一直到街道的另一段。百姓从四面而来将中央围满,或者为围观盛况,或为对天祈祷,或为一睹从未露面的王妃容颜,兴奋不已的挤在一起等待祭祀大典的开始,摩肩接踵,万人空巷。
花容一袭赤色衮服,头戴十一花树凤冠,彰显着她仅此皇后的尊贵身份。为压住她娇柔病气,深蓝为花容花上一个白面红唇妆,眉锋上扬尖锐,黛色压眼,让花容抬眉之时,有了风情的傲气,那是全是冷漠热烈,让人不敢冒犯。是花容从未有过都神态。
花容来此地近三年后,第一次拥有了王妃身份匹配的政治地位。
号角长鸣,低闷沉重,灌进每个人都耳朵,花容乘撵而来,女官上前迅速为花容整理衣冠,花容叠在左手之上,放平两肩处,下巴微微抬起,平视前方,身后依仗举华盖随行,庄严肃穆。
百姓终于看清了神秘王妃的模样,还未来得及多看两眼,只见中央的百官们全部跪下行礼,众人不得不随之跪拜匍匐在地。
花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直达通天天坛。一辈清酒祭祀天,祈祷蝗灾莫来,乞讨百姓丰收,祈祷天下风调雨顺。
百官起身随花容一同对天行祭天之礼,百姓慢慢起身,盯着炙热的阳光,向上仰望。
花容拿起陈闵之帮她写好祭稿,因要大声诵读,音色也少了平日的软糯,多了几分清透。
本以为祭天会按流程结束,却未想即将结束之迹,迎来奇观,太阳东升的地方有仙鹤高歌飞来,花容高空围绕,随后在天台左右驻足而立。
此时台下观看祭天的百姓所见的景象便是:一袭华装的女子,面容姣好,清冷中略带温柔,风刮起她头上的珠钗缎带,仙气渺渺,身旁有仙鹤环绕,为她驻足,如天上神女下凡,为人间带来祥瑞。
不知是在底下高喊了一声:“神女降临!”众人随之高呼,一浪接过一浪,纷纷跪拜,面容虔诚无比。
周博文与部分泗州官员听见百姓高呼,面色微露不快,无论他们是否愿意,在这一刻,花容以最特殊的方式,被泗州的民意捧上了神坛,也成为他们再无法忽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