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你，有事吗？很晚了，白公子还是先安寝吧。”
门外沉寂了下去。
小蝶疑惑地将耳朵贴到门上，刚凝神静气地想听一听外面还有没有动静，白玉人的声音就仿佛贴着她的耳朵传了过来——“我还在。”
小蝶猛地退后一步，惊呆了般瞪着房门。
小蝶在心底叹了口气，她隐隐感觉到，那位白道爷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
“月姑娘。”
白玉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深夜静谧，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另听见的人，格外透彻地感受到了他的体贴。像白玉人这样平日里冷冰冰又刻薄骄傲的人，体贴起来，却会温柔如水，让受之的人仿佛洗了一场浸透了日光暖意的清凉凉的山泉澡。
小蝶被这样的呼唤打动了，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静静等着他再开口。
白玉人站在门前，看着门上小蝶的影子轻轻靠过来，嘴角不由得柔柔勾起一笑。
“你若不想开门，就这样也可。”
小蝶微微抿紧了嘴，他这样说，她反而会觉得过意不去。
“我没想过杀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小蝶有些惊讶，“你，你就是来说这个？”
“嗯。”
白玉人见小蝶不再说话，便打算回去了。结果他刚刚转身，门便开了。
白玉人眼中明显带着些许诧异，他看向小蝶，小蝶还湿着头发，脸颊素白一片，更衬得她仿若孩童一般，如何看也不像一个大姑娘。
小蝶也有些惊讶，白玉人比她高出许多，如今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对方，还是第一次。白玉人微微垂下头看着她，倏忽间，他仿佛闻到了湿润的如雨后花林般的清香。
白玉人依然如外出时一样，束着发，穿着长袍，好像从没有休息。
“你……”
小蝶退后一步，扬起友善的笑颜，“白公子早点休息吧，小女明白了，小女不会误会的。”
白玉人笑了笑，也退后了一步，“好。月姑娘，也早些安寝吧。”
小蝶点了点头，目送白玉人走远，之后关上门，又扬起了微笑。不管何故，能收到他人的善意都是一件令人开怀的事。
白玉人回房后，一挥大袖，一张画凌空飞到了他的面前。
画中人，眉目冷淡，面色略有些苍白，仿若无情无欲，一席白色长袍衬的他气质清冷不可靠近。长发如瀑，却是墨绿之色，仿若连系着万物生灵。额间一朵白莲，如画如梦，另其端正清冷的形容多了些缠绵之意。那缠绵之丝缕就像勾住了他的骨他的魂，将其伐骨洗髓，润物细无声般的将其推出了超脱七情六欲之境，被红尘的一双眼望见。
画中人很美，比任何女子都要美，可无论谁望见其容都不会将其错认，那画中人乃是男子。
与月小蝶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白玉人天赋异禀，乃是天生的超脱之子，可却被困在这凡间六道之中，不得解脱。他至今也没有见过，明镜之界，他的修为，到了御尘境就再也无法突破。
他诞生之日，以玉态现世，那玉面之上，就呈着这样一幅画，就仿佛是某人将其生生抽离出自己的生命，丢给了凡尘。
回到大明宫后，薛曲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冥界，小蝶本想跟着去，结果被瓷音拎了回来。
“今日我教你炼丹，你捉回来的鬼和妖可以被炼化成丹，助你提升修为。”
瓷音将炉袋丢给她，小蝶颤颤巍巍地接过炉袋，有些没消化过来，“我，你之前明明说的是，要收鬼捉妖为己用，你没说，要拿他们炼丹啊……”
瓷音已将那碧蓝的炼丹炉点燃了，隔着碧色的冷火，瓷音的眼刀轻飘飘地飞过来，“把它们倒进去。”
小蝶紧紧攥着如今像荷包一样小的炉袋，脑子里呈现出的是那些阴鬼嗣冬蜷缩做梦的样子，她如何也没想到，要将它们扔进火中焚烧。
小蝶走神走的专心，待回过神来时，瓷音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小蝶本能地向后退，却被瓷音猛地揽住了腰身。
瓷音紧紧凝视着小蝶的眼睛，小蝶不敢闪躲，就这样与他对视，瓷音眼中很多困惑，“你是真的进过轮回道……你的肉身，是完整的……月泱，如今，你与我不同了……”
小蝶不解，刚要说什么，瓷音已经放开了她，小蝶连连后退几步，直到抵到墙上。瓷音看见了，眉头一蹙，“那墙不能碰，小心冷火。”
什么冷火……肩头突地一痛，小蝶侧头看去，一簇碧色的火苗正在她的肩头燃烧。
几乎是瞬间，小蝶就感觉到了刺骨地剧痛。连忙去吹，却根本没用。
瓷音抬掌扫过附近桌上的香炉，之后走到小蝶身前，用掌心附在了小蝶肩头。冷火就这样灭了。
瓷音拿开手掌，小蝶看到了自己的肩头上覆着一层碧色的细沙。
“这是什么？”
瓷音：“香灰。”
瓷音抬起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墙壁，不可思议地，被触之处，立刻起了碧色的火苗。
“这原是青逍派的道观，专门用来炼白悦丹。这里处处都是机关，最好哪也不要碰。”
小蝶像是被训斥了一样，乖乖地点了点头。
瓷音的手掌还沾着许多细沙，小蝶好奇地抓起了他的手，抚了抚他的掌心，“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香灰，烧的是什么香？”
小蝶还凑了上去闻了闻，只闻到了一点咸咸的香气，还有一点腥甜的味道。
“好奇怪的，味道……”
被她抓在手中的手掌突然包住了她的两只手，小蝶的手很小，比起常人来还要小一些，故而要一起握住她的两只手十分地容易。
小蝶不解地看向瓷音，瓷音却就这样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将她拉了过来。
小蝶的头一下子撞上了瓷音的胸膛。
一股子凉凉清清的淡香笼罩了她的鼻间，就像是雨后初霁的竹林芬芳。
“我一会儿马上要出去，今夜亥时，你到我宿的观中来。”
小蝶使力挣了挣，没挣开瓷音的手，“我不。”
瓷音低头，“你若是不来，我就杀了薛曲。”
小蝶猛地瞪大了眼……瓷音甩开她的手，之后又抓了一把香灰，扔进了炼丹炉，火焰随即灭掉。
今日大明宫中很热闹，皇后和太后回来了。
皇后伴着太后去闭关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如今他们一回来，让全国上下都大吃一惊。皇后和太后走在一起，根本看不出谁是长辈。
廷城是都城，回春第一个关照的地方。除了廷城，大明江山，处处都是可怕的修罗场。
皇后太后知道这消息后，特令去接他们的白林道人们用飞天轿将他们送到廷城城门口，剩下的路，他们要在这几乎已经被回春城包围在其中的廷城内，一步一步走回大明宫。
廷城是大明广阔疆土上最大的城池，她们若真要走回去，恐怕走上个几年也走不到。
太后和皇后只是想让百姓们瞻仰一下她们的盛世美貌，故而坚持如此。为解决这个问题，白生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廷城分割成数块小城池，在其中一个，他将很多形容丑陋的蒙魅装扮成百姓，供太后和皇后自得其乐。
所以直到灭国的那天，太后和皇后也以为廷城不过百里大，天灾不过吓吓无知的百姓，其他六国永远不敢侵犯大明。
为了迎接太后和皇后，相思和白轻都赶了回来。
有画中仙在，白轻再如何形容可怖，也无甚担心。
白写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没有人看出来有甚不妥，只有相思，已经到达了慧目镜的相思，看出了白写的不同寻常之处。白写怀中一直抱着一只小狐狸，白写说话还是做事，都不会离开那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眉目妖娆，毛色杂乱，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相思却看到了萦绕那小狐狸周身的紫红色妖气，怪不得它不睁眼，真身现，妖目藏。若是它睁开了眼睛，它的妖气怕是就连凡人都能感觉得到。
相思担心父亲，一直想找机会接近父亲，可白写已被控制，她根本无法近身。
另一件奇怪的事就是皇后和太后，她们虽然如二八年华般的少女一样青春逼人，美艳无双，可她们身上却似有若无的总有黑气相缠。
相思本想仔细查看一番，白轻与白生，她的两个哥哥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直阻拦着她靠近。
亥时，小蝶自薛曲在廷城中的府邸出发，宫中有结界，她不能随意出入，每每不是瓷音带她进宫就是薛曲带她进宫，她还从没自己进宫过。她本以为，薛曲会在亥时前回来，可迟迟未等到他归来。
直到亥时三刻，有人敲响了薛府家的大门。
小蝶出去一看，是一辆停在空中的锦轿。轿子中有人撩开了窗帘，是一个明媚温婉的女子。
“月姑娘，随本宫来吧。”
小蝶：“你是谁？”
“本宫是大明的皇后，国师托本宫来接你进宫，快上来吧。”
这轿子无人抬无马拉，只是四轮处，有四张无风而起伏的符箓。
这样厉害的术法，除了瓷音，她还从没见过他人使。
小蝶轻飘飘地飞到空中，抬手附上女子的掌心，被其轻轻拉进了轿。
小蝶飞在空中，安全而舒适，她禁不住有些兴奋地撩开窗帘向外望去，却只望了个满目虚假的春光。远处空中有两道人影飞过，小蝶遥遥望去，只模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像是斧头一样的物什上，另一个脚下生风，二人飞得极快。
好厉害……
“小心风凉。”
皇后娘娘倏地抬手放下了窗帘。
皇后娘娘看起来与她年岁相差不多，可那通身风情，眸中华色，却无处不彰显着其非凡的成熟雅态。
小蝶不敢再看她。
到了大明宫，皇后娘娘将她一路送到了瓷音宿处。
道观门口有穿着厚重道袍，背上带着长长剑的道人守着，见小蝶来访，他们直接放她入内。
道观中很安静，空中处处弥漫着一种浅淡的腻香。
小蝶一路通行到瓷音床榻寝帐外，站在朦朦胧胧的帐子外面，小蝶倏忽间被一阵冷风吹地意识有些迷离了起来。
这里比起回春城，要冷得多。
小蝶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出声唤瓷音，她就这样站在帐子外面，吹了好半天的冷风。
不知多久过去，帐子被拉开，小蝶看到了瓷音。
瓷音面上带着讥讽而冷酷的笑意，他的长发散在身后，身上薄薄的中衣大敞，就这样赤脚站在了小蝶面前。
被瓷音直直地看着，小蝶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瓷音将寝帐完全拉开，小蝶看到了躺在榻上的人。
应该说是妖。
那位狐妖娘娘面色潮红，白软的身子在绵软的被子间若隐若现。
小蝶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怒意，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抬掌向瓷音袭去。
瓷音不慌不忙地一躲，面无表情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床榻旁边。
小蝶浑身颤抖，这股情绪很莫名其妙，但她清楚地知道，与嫉妒情爱无任何关系，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了瓷音的无耻与没有任何底线原则的不折手断。
狐妖娘娘看着小蝶给她盖好被子，眼中是没有意识的混沌。
瓷音眼中晦暗不明，他没有说任何解释，单手一扬，一个新的炉袋便飞到了床榻上空。狐妖娘娘就这样被吸了进去。
瓷音将炉袋收回来，向寝外的一个小一些的炼丹房走去。小蝶知道了他要做什么，连忙追了上去，要将炉袋抢回来。
瓷音眉头微蹙，将一脸不要命的小蝶扫向了一边，小蝶跌倒在地，刚要站起来，瓷音冷着脸居高临下地弯下身子强迫她吃下了一颗丹药。
小蝶便不能再动。
瓷音点燃了炉中的冷火，单手一扫，炉盖被扫飞。
炉袋飞到炼丹炉上方，瓷音单手结了个印，系着炉袋的绳索自动解开，一只蜷缩成婴儿状的小狐狸就这样被扔进了炉火之中。
炉火大涨，小蝶眼睁睁看着那只小狐狸在炉中懵懂地睁开眼睛，再痛苦至极地嚎叫，像是失了母亲的孩子，像是她的妹妹喋春，像是无数在天灾中挣扎却痛苦死去的灵魂。
嚎叫渐渐止息，小蝶垂着脸，看不到神情。瓷音将炉火熄灭，拿出已经被炼好的妖灵丹。
“吃下去。”
小蝶不作声。
“若是不想再与我肌肤相亲，就把它吃下去。”
小蝶还是不作声。
“这是只狐妖，我给她吃了悦情丹，她便听我之命，为我办事。是我给了她卑贱的生命以价值，不然她就不过是只下贱的野狐狸。”
小蝶猛地抬起了头，一口咬住了瓷音的手腕。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月泱也咬过他，最后还杀了他。
瓷音任小蝶用尽全力将他咬得鲜血直流。
他用另一只手，将小蝶袖中的炉袋唤出，眼看炉袋中的阴鬼嗣冬要被炼化，小蝶终于松开了口。
“要变成大妖怪，你没有别的路，屠戮，自相残杀，同类相食，你没有选择。”
瓷音解了小蝶身上的术，小蝶慢慢站了起来。
听着这样的话，小蝶想到了薛曲。薛曲也是为了尽早变得强大，而不分昼夜，努力刻苦地在阴森煞人的地狱修行魔道。
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为妹妹报仇，可又能怎样，天大地大，有多少个喋春需要人去救赎。
她要变强，可她不愿走这样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会寻到她自己的路。
小蝶额间的五色五珠突然发出耀目的五色华光，瓷音被刺地眼前模糊起来。
一片模糊中，瓷音看到小蝶拿回炉袋，化作蝶形，倏忽间便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