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丹青深似海
宁爸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宁十二像失了魂一样,上课总是失神,下课了偷偷躲厕所给宁爸打电话,宁爸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咿咿呀呀的喊,宁十二基本上是在自言自语,
“我会按时吃饭,好好学习的,你不用担心我,生病了你就好好养着,这不是还有我呢嘛”,宁爸在医院掉眼泪,宁妈帮忙擦掉,
“哭啥呢,大老爷们娘们唧唧的,这不是还有我跟十二呢嘛,天塌下来我们娘俩顶着”,宁妈佯装女强人呵斥宁爸,
挂掉电话,宁十二抹抹眼泪回去上课,想不明白,怎么强壮如山的宁爸说病倒就病倒了,以前宁十二总是向着宁爸的,每次宁妈絮絮叨叨跟宁爸吵架,宁爸一言不发,宁十二都会吼宁妈,
其实宁妈也不容易,一个人嫁了过来,没了娘家人的呵护,任劳任怨,村子里没自来水,每天不仅给自家挑水,还得给爷爷奶奶家挑,白天还得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吃饭也不挑,有土豆咋都行,节约到令人发指,什么都不花,偶尔发个牢骚吵个架还要被儿子吼,人前强颜欢笑,背后偷偷抹眼泪。
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算起来宁十二还得叫莲姨,有一儿一女,老公也不少赚钱,自己没事了打打麻将,串串门,悠闲自得,
前不久听传闻,丢下儿女老公,跟网上聊的一个男人跑了,
宁十二也有过担心,如今宁爸成了这个样子,赚不到钱不说以后还得宁妈养家糊口,人家幸福美满都能跟人跑了,万一宁妈也跑了,自己岂不成了孤儿……
好在宁妈人品过人,不仅没跑,还撑起了整个家。
浑浑噩噩晃荡了一年,宁十二成绩很不理想,考大学基本无望,
家里人也愁,姑父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学美术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就鼓动宁十二也去试试,万一考个好学校以后也能找份好工作。
学就学呗,宁十二没什么所谓,跟同学一起报了班,小时候的宁十二奇思妙想,画房子,画烟囱,画炊烟袅袅,白云,大雁,石子路,池塘,青蛙,荷花,金鱼,自成一个小世界。
宁十二打算展示一下自己的天赋,好让老师大吃一惊,提前买好了铅笔,橡皮,转笔刀,素描纸,还未出手,就被奚落一番。
“你要记住,用转笔刀是对画画的一种侮辱”,张老师语重心长的鄙视宁十二,
宁十二只能笨拙地拿小刀削,左撇子的宁十二差点削掉自己一块肉,一旁的张璐看不下去,轻抚额头,拿过小刀,削出几支漂亮的2B铅笔,跟转笔刀不遑多让。
基础理论,阴影,高光,反光,明暗交界线,骨骼,排线,正方体,长方体,球体,不规则体,水果,瓶瓶罐罐,人物,从素描到速写,从速写到水彩,临摹,写生,一步一步,人物画到抽象变形,依旧乐此不疲……
宁十二没什么基础,更谈不上天赋异禀,叔叔家的孩子倒是基础扎实,从小就一直报班学美术,大姨家的表哥倒是天赋异禀,从未学过,却可以画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出来,唯有宁十二是一个泯然众人矣的凡人。
烈日炎炎,终于熬到暑假,还没来得及放飞自我,张老师要求补课,垂头丧气来到新画室,张老师也是一位奇人,在这匮乏的边疆小镇弄两个绘画班,搞得风生水起,据说在县城和市里买了两套房,老公还在市里开了一个更大的培训班。
太阳晒到爆炸,风扇呼呼的吹也不管用,楼下的蝉鸣叫个不停,无心作画,手里拿着笔打转,神游天外,幻想着叔叔家的李子熟透了,一会下课了回家吃个够,四爷跟阿朱在一旁打情骂俏,张璐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在听歌,高佳,乔乔和梁艳凤叽叽喳喳在讨论昨夜追的电视剧,还有两货在讨论一会下课去哪个网吧快活。
“吱呀”一声门开了,阳光撒进来,两道身影推门而入,
“这是你们学姐,邢永香,暑假暂代助教一职,大家欢迎”,张老师率先鼓掌。
稀稀拉拉响起一片掌声,俗不可耐的名字,长得倒是颇有味道,落落大方,
“大家好,我叫邢永香,请多多关照,以前我也是张老师的学生,是你们的学姐”,
学姐在台上作自我介绍,台下宁十二嗤之以鼻,关照个鬼,是你该关照我们才对。
自从有了美艳学姐,宁十二补课有了十足的动力,空气弥漫着清香,走路带风,嘴里哼着轻快的歌,
最神奇的莫过于经过深入了解,美艳学姐竟然跟自己是真正的学姐,都是从倒闭的智源小学出来的,莫名的亲切,更巧的是,美艳学姐住的地方离自己就隔了一条胡同,每天上课下课宁十二都屁颠屁颠跑去同行,奈何美艳学姐骑得是电动车,宁十二只有一辆破单车,总是追不上学姐的步伐。
“香香姐,你帮我改改画呗”,宁十二一脸谄媚,
“我不是刚给你改过了吗,自己画”,一个暴栗敲在头上。
“香香姐,你吃李子嘛,我刚从树上摘的”,宁十二继续讨好。
“哎,我也想吃”,四爷跑来凑热闹,
“你吃你娘,一边玩去,这是我专门给香香姐摘的”。
“切,见色忘义的玩意儿,小爷不稀罕”,四爷一脸嫌弃的离开,跑去找阿朱腻歪,学姐倒是大方,专门给她摘的李子全分给了大家,恨得宁十二咬牙切齿。
一周放一天假,宁十二打算回一趟藏孤台,出门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骑到半路大雨瓢泼,连个藏的地方都没有,宁十二索性脱去上衣,在雨中驰骋,好不容易骑到龙门村(藏孤台的邻村),雨越下越大,浑身早就湿透了,藏孤台地势较高,从龙门村到藏孤台有五里路的上坡,骑车蹬不动,宁十二只有下来推车,光着膀子在雨中鬼哭狼嚎,好在大雨瓢泼没什么路人可以看到。
回到家门口,雨也刚好停了,看着落汤鸡的宁十二,爷爷奶奶都惊呆了,
“下这么大雨,你就不知道避避”,爷爷怀疑自家大孙子恐怕是个傻子吧。
“一路上除了田地就是树,我去哪儿避”,
“那龙门村你三老姨不在呢嘛,那都是你亲戚,你不去那避避”。
“我连她家门朝哪儿开都记不清了,都多少年没去过了,估计人家都不认识我是谁”
“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擦擦,别再弄感冒了”
擦干净了雨水,惬意的躺在炕上,雨过天晴,深吸一口满腔青草香的空气,阳台枣树下支一张床,树影婆娑,阳光被剪的稀碎,把书盖在脸上,闻着书香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