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设计图
下意识的,我想要爬起来。
“嘶——”
剧烈的疼痛让我难以起身,腰部缠着绷带,厚厚的一层,隐约泛着红,目测出血量不小。
“别动!老师,您现在还不能起来,”芙拉将我按下,她垂着头,“我,我知道,老师您想继续画图,但起码,起码请您今天休息吧,在这样下去,您的伤势又会加重的!”
床边的小桌上,那些可笑工程图堆积如山。
这里看起来是座小木屋,屋顶很矮,屋里的空间也很小,两侧的窗子几乎垂到了地上,窗外夜浓如墨——不,这不是夜晚。
雪暴之中,昼与夜没有区别。
寒风呼啸,细碎的冰渣拍击在屋子的外壁上,发出爆米花一般的脆响。
这样的环境下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但在我身旁的小桌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晶体,散发着油灯般的微光。
光石,在极寒冻域的时候芙拉就是用它照明的,光线不强,但胜在没有任何温度。
“我怎么了?”疼痛让我完全没法起身,只能躺在少女的大腿上问道。
女孩低下了头,一副内疚的样子:
“对不起,老师,是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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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大寒潮来袭,已经过去五天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咯噔一跳。
现实与游戏之间是八小时比三天,我从昨晚九点登出游戏,一直到今天中午十二点登入,如果按时间比例来换算,这意味着……
在我登出游戏的这段时间里,游戏一直在继续。
当然,如果假设这是一款网游,游戏不会中途暂停等待玩家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角色呢?
为什么我登出游戏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角色依旧在进行着游戏?
五天前的第一波兽潮持续了一小时,白秋池在河面结冰后一直等到了午夜,但芙拉没有赶来和他汇合。
他照芙拉说的顺河而上,期间虽然遭遇了一些寒冰生物,但就如芙拉所说的那样,寒潮初期的寒冰生物攻击性并不强,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又遭遇了一小股寒冰生物,但这一次……
腰部撕裂伤,大出血,如果不是芙拉及时赶到,他恐怕已经变成了寒冰生物的晚餐。
“对不起,老师,是我没用。”
——女孩是这么说的。
但她并不是没用呐,她救了白秋池的命。
聂双看着少女的脸,那张说得上漂亮的小脸在微弱的光线中很苍白,她的身上也缠着不少绷带,显然是受伤了,只是没有白秋池那么重罢了。
“没事的,不怪你。”聂双朝女孩笑了笑。
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几床毛毯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所以她不顾自己的伤势,在他睡着时全程抱着他,为的仅仅是尽量让他维持体温。
但在大寒潮中,维持正常体温本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舒服一些。
这样有心而又用心的姑娘,谁忍心责怪呢?
“可是……老师您说,都因为芙拉没有按时和您汇合,才导致您丢了图纸……”
女孩依然愧疚的低着头,聂双皱了皱眉。
听她话里的意思,白秋池责怪她了?
联想到那天头也不回干脆利落的一个人上了皮筏……
这到底是个多冷酷的人呐。
其实一直以来,聂双对白秋池这个人就很好奇,特别是刚才明白这个游戏角色并不是完完全全由自己操控之后,他的好奇感更重了。
角色如果不完全由玩家掌控,游戏的代入感就会大大降低,养成的趣味性更是无从谈起,明明是一个标榜自由度、真实感的游戏,却设置了文字游戏一样固定而强制的剧情线,这不是很奇怪么?
“真的不怪你,芙拉,你做得很不错了。”
聂双握住了女孩的手,虽然他不知道白秋池到底和这姑娘说了什么,但她现在需要的显然不是苛责,而是鼓励。
“真的吗?老师!”
女孩的眼底有了一丝神采,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老,老师,我去给你弄点热汤吧。”
她掖好毯子,下了床,聂双拽住了她,摇头道:
“算了,升火太危险。”
“不会的,老师,您相信我,我有办法的。”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推门走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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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傍晚,芙拉背着白秋池赶到了水站。
因为白秋池的伤势,两人并没能照计划三天内抵达,足足超了一天的时间,但就如芙拉说的那样,水站里的哨兵,真的在等他们。
不可思议的组织性与纪律性。
在走出极寒冻域的时候,芙拉的确和她的父亲取得了联系,也就是说那边的人知道她正带着白秋池在返程的路上。
但寒潮来袭之后,联系就完全中断了。
这个时候,父女两人同时想到了水站,这绝对不是什么父女同心之类的东西,而是经时间锤炼而成的,默契的‘团队协作’。
就如全体奇境人是一台精密的大机器一样,红石哨所也是一台精密的小机器,而将每一个人牢牢的,严丝合缝的联结在一起,需要两个东西。
组织和纪律。
严密的组织性让芙拉和她的父亲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心里想的真的是一样的,而是出发点一样,目的地一样,这其中的过程自然也就趋同了。
超强的纪律性让哨兵们一直在此等候,他们当然知道寒潮来袭后不尽快赶回哨所有多么危险,可纪律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它从内心深处规范一个人的行为,当所有人的行为都被规范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极为可怕的执行力与向心力就出现了。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训练马戏团的猴子尚且需要花大工夫,更别说是聪明得多的人。
是教育。
就和驯养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机械式的,不断重复的教育。
历史上其实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罗马方阵步兵,斯巴达300勇士,大唐玄甲军……他们都是从孩童时代就开始培养,都拥有超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有过逆天级别的辉煌战绩,他们被称为‘职业军人’。
在这一点上,奇境人何其相似,在某种意义上,这里全民都是‘职业军人’。
可众所周知,尽管组织和纪律是人类达成团队协作的必要因素,但它们是有阈值的,提升到某种程度后就上不去了,因为再往上就不再是‘团队’了,而是将许多不同的个体糅合为一个新的个体。
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程度,起码聂双认为不能。
因为那必须要求团队中每一个人都放弃‘自我’。
奇境人,做到哪一步了呢?
聂双看着风雪的窗外,恍然间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真的得想太多了,成功赶到了水站,成功和这里的哨兵汇合,这再好不过了,如果他们真的有自己想的那么精锐,接下来的游戏难度,应该会降低不少。
小心挪动身体,探手抓过桌上的图纸。
芙拉说白秋池在路上丢了图纸,昨天傍晚抵达后,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画图。
但这不是很奇怪么?
要看懂土木工程图很难,但要看出一张图是不是土木工程图倒是不难。
一路走来,这些图聂双看过无数遍了,它们显然就是修建一座地下水窖的工程图。
但水窖本身就是一个骗局,红石哨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它,如果是为了把谎撒得更真实……
他也演得太真实了吧。
翻动一张又一张图纸,大部分是新画的,没有旧图那么漂亮,笔画歪歪斜斜,有几张甚至还沾着血。
不难想象,整整一晚,这个名为白秋池的土木工程师忍着寒冷,压着剧痛,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奋笔疾书……那真是惊人的毅力。
有多疼,聂双知道。
他疼得根本就坐不起来,可就是同样的身体,白秋池竟然能画一晚上图?
他的腰部血流不止,因为按压伤口,所以手上沾了血,又因为要稳住在抖动的笔下乱颤的纸,所以血染在了图纸上……
等等!这几张图,貌似不太一样。
聂双发现了几张奇怪的图纸,它们并不是土木工程图,更像是……
某种装置?
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他将图纸重叠,对准光石黯淡的光芒。
一张张‘土木工程图’上的图案重叠在了一起。
复杂、精巧、而又不可思议的东西出现了。
这是一柄矛。
一柄由几万个零件拼装而成的……屠龙之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