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喧嚣远去。
卢火亮和大哥卢火钊回家的时候,天已擦黑,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烟火袅袅,平安喜乐。
临近到家,卢火钊还是一脸兴奋,今天他也算是会骑自行车了。虽然比不上自家弟弟开挂般的“妖孽”,但是发挥也算是在水准之上,所以虽然村里的小道很窄,路面乱石也是凹凸不平,他推着自行车的样子也满是轻松,好几次,垫后扶着车的卢火亮发现自家大哥差点压抑不住兴奋,左脚一直欲蹬还蹬的想踩上自行车的脚踏,幸好年纪大了三岁,卢火钊比半年前的卢火亮理智多了,最终都放弃了这种尝试。
其实学骑自行车这事不算难,只要不怕摔跤,多摔几次就能骑上一两圈了,然后可以在随后几天内再熟练熟练,就可以到村道上去享受风驰电掣的冲刺感觉了。卢火亮理解自家大哥的感受,当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会骑车后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每天放学后就飞奔回家寻找老爸的自行车,只要发现车子停在家里,那就必定要推出去到外面呼朋唤友的骑上好几趟。这样的新鲜感,用当地的俚语来说,就是“新起屎坑三日兴”,是不是很形象?
而今天,卢火亮重活了一回,虽然身躯还是少年的身躯,但内心已是中老年的心态。他扪心自问,这样的童年生活应该要离自己远去了吧?卢火亮又想起不久前想要验证的想法,却依然还是难以下决定。拖延症不是那么好治的,几十年养成的忧柔寡断,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选择。
呼!
家很近,所以很快就到了。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咦,好像是肉香。卢火亮深吸一口气,这半年来可把他馋惨了。前世小时候他穷怕了,让他长大后在社会物质丰富以后,变成了一个无肉不欢的男子。为什么不说富起来后?因为卢火亮没有富过,一直是一个自个儿吃饱,就全家人不饿的屌丝。这世,重回六岁,也就重回了贫穷。他在伤好后吃食就开始素了回来,然后等到农忙时节再荤了一把,农忙结束后又继续素,如此又有了大半个月,今天再次闻到了肉香,又怎能不流口水呢?
甩甩头,卢火亮将下决定的想法先驱了出去,且等祭完了五脏庙再决择不迟,就当这是祭旗吧!卢火亮沉思着,古代将军出征时都有祭旗这个流程,作为货真价实的炎黄血脉,当然要将这样的传统美德继往开来发扬光大了。
卢家的门槛有点高,门两边各有一个狗洞,所以狗洞有多高,大门口的门槛就有多高。然而卢家也不是啥高门大户,自家的门槛为啥这样高,卢火亮也是迷惑不解。他只知道现在这个门槛这么高,就是为难他胖虎--额,他这样的小个子了。前边大哥卢火钊先抬前轮推上去,往前一步等后轮接触门槛后卢火亮就要吃力的抬起后轮,幸好肉香还不时的飘进鼻子,算是给了瘦小的卢火亮一些气力加成,总算平平安安进门。
进门后就是两间房,门洞两边的墙壁堆满了锄头扁担等农具,门洞里左边的房间也是堆放农具的房间,一些更大件的,比如插秧盆等等。右边的房间则是卢火亮爷爷卢松柏的住房,再往前是天井。可巧,这时段卢松柏正在天井里洗脚。也就是打上一桶热水,用毛巾擦拭身子然后泡一泡脚。嗯,虽然穿着短裤和背心,但也是辣眼睛啊!华国南方的天气这么热,怎么能够不冲澡呢?总归是条件所限,卢火亮家里这时候还没有水井,要过年后才在自家门前打上一口,现时得去别人家打水所致。
“阿翁!”两兄弟见了爷爷后都叫了一声。财来村位于桂省边垂,所属地市为梧城,梧城则与粤省交架,同样操的是粤语方言,只是农村的口音相比城里面会显得更土一些,称之为“土白话”。阿翁就是爷爷的叫法,奶奶的叫法是阿麻的第一声。还有些家庭爸妈的叫法更是奇怪,称爸为叔啊哥啊的,而称妈则为婶啊嫂啊的,为免读者晕头转向,本文以后的称呼就按正规的书面语来称呼父母以及祖父母。
卢松柏应了一声,也不管这两兄弟,一会洗完他还要逗鸟呢!这年岁,两个儿子分家了,老婆跟了小儿子,也就是卢火亮二叔。他现在唯一的兴趣好像就是逗鸟了,养了一笼画眉。有时会变成几笼,那是他带上这笼画眉进山后诱捕来的,捕来后养到圩日就拿去镇上卖,赚些零花。卢松柏一直活了八十多岁,到卢火亮重生的前年才去的世,所以卢火亮重生回来再见到自家爷爷也是有点唏嘘,农家小子情感表达深沉内敛,能再次见到就是幸福。
进了天井,香气更浓郁了,厨房就在天井右边侧房里。两兄弟都有点心急火撩,赶紧靠边将自行车停上天井右边的走廊,也就是厨房这一侧。天井左边没有走廊,只有一堵墙,也就没瓦帘,自行车还是放在右边走廊更合适的。虽然有点阻挡人行,但除非下雨,要不走廊是用不上的,都是习惯横穿天井进入主屋厅堂。
卢家的厅堂还是挺大的,就是有点简陋。地板不可能是木地板的,更不可能是水泥地。只是黑乎乎的泥土地,没有石子,踩磨得很光滑,如果雨天沾了水进来,还会有点湿滑。厅里有电灯,但没有日光管。厅里也没有电视,只有一张圆圆的掉了红漆的饭桌,以及几张没有上漆的桌椅和两张木制的沙发。厅堂两边的墙壁是纯粹的红砖,没有抹灰。墙上挂有一座老旧的挂钟,走起来滴答滴答的。还有几幅年画,有山水的,松鹤图的,最显眼的还是一幅十大元·帅的。当然,少不了几张学生奖状,这是卢火亮哥哥和姐姐的,没有卢火亮的,这时他还没有入学呢。随后几年,卢火亮的奖状才会铺满客厅的墙壁,想必这一世亦然吧!
然后客厅两边各开了两间房,右边第一间父母在住,算是主卧。第二间是姐姐卢火秀的房间,说起卢火亮的姐姐卢火秀,很是关心爱护卢火亮这个小弟弟,小时候让着肉吃,打工后又给弟弟送伙食费。但是,卢火秀在卢火亮上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当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可能是为了避免影响卢火亮备战高考吧,父母在他姐姐卢火秀去世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卢火亮,所以卢火亮没有见到姐姐的最后一面,终究成了卢火亮心中一段不能言说的心病。
那一年出事的时候,是1999年的11月,而卢火亮要等到千禧年元旦学校放假回家才发现。元旦那天卢火亮开开心心的回到家,但是家里没人,都出去忙活了。这很平常,但是卢火亮一打开自家的门就发觉不对劲了,家里天井斜对门口的走廊上摆了一地的床铺木板,不是斩新的那种,像是在水里浸泡过。当时卢火亮心里就突了一下,心口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家里谁出事了?
因为卢火亮知道,财来村里有一种习俗,家里若有人过世,除了要烧掉所有衣物外,还要将去世之人的床铺木板丢进池塘里浸泡十天半月才捞起来。浑浑噩噩的,又找不到家里人,卢火亮不知如何的就跑到镇上,在那里找到了在街上摆摊做铡烟丝生意的六舅父。六舅父一见卢火亮的面就让他不要伤心,告诉他的姐姐因为建筑施工时地基意外塌方走了。
走了!!!
如果说重生是逆天改命,能为姐姐逆天改命必定是卢火亮的最大的愿望之一。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且拉回来。
卢火亮重生后不好意思和父母一起睡,就死活要求独自住一间房,家里房多,这个简单,给了,楼上还有呢!只是楼上上落不方便,父母担心卢火亮爬上爬下不安全,就安排大哥卢火钊让出了左边第一间的房间给卢火亮,卢火钊则让他搬到楼上左手边的第一间房去。大哥还是很爱护小弟的,也没见卢火钊闹过,很爽快的就搬到楼上去了,这和前世时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妈,在炒什么?猪肉吗?”
卢火亮在天井外就叫开了,在肉香面前,这一刻的他才与现时小孩子的身份相衬。卢火亮没闻到鱼腥味,家养的几只走地鸡一般也是要等到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大节日才会为家庭贡献蛋白质的,而农村肉类少之又少,牛羊肉很少更兼吃不起,猪肉才是最普及的肉类,所以卢火亮才只问是不是猪肉。如果答案是意料之中,他会欣喜;如果是意料之外,他会惊喜,但总归都会是喜悦。
“肯定是猪肉啦,难道你想吃龙肉啊?”
咦,传出来的声音比较清脆,不是老妈子那种温和。
“姐,你又哄我开心了!”
卢火亮听见姐姐的声音,开心地抱怨着,抢步踏入厨房。厨房里被柴火映照得亮堂堂的,将昏黄的电灯光都比了下去。他的姐姐卢火秀比他大了六岁,比他的大哥卢火钊大了三岁,长得清清秀秀,扎着一条马尾辫,正背对着他坐在小凳子上,围着灶头正要往里添加柴火。而他的妈妈黄淑梅则在锅边右手上下翻飞着,看见自家小儿子进来,忍不住催促。
“怎么回来这么晚?水烧好了,快去打水洗脚吧!一会就得吃了。”
母子俩正常的见面语,往后几十年,黄淑梅就一直是这样慈祥而唠叨的妈妈。
“嗯,好的,妈,我这就去。对了,爸呢?”
卢火亮口中应付着,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走近锅边,探头一看,炒的果然是猪肉,一斤左右的样子,切得厚厚的一块,两三指宽,全瘦的有点少,一般多的是肥中带瘦,更多的是全肥。卢火亮咂咂嘴,他还是满意的,现在有肉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呢?但是三十年后这种肉他是吃不下嘴的了。
但是卢火亮藏不住话头,他又习惯性的吐槽:“好多肥的啊!”
这话黄淑梅就不满意了,教训儿子。
“瘦的贵多了。想吃瘦的,你就要快点长大赚钱自己买了。”
“快去洗脚,一会你爸喂猪回来就差不多得吃了。”
“好的,妈。”
眼看炒熟的猪肉被一勺勺地倒进大海碗,卢火亮忍不住眼疾手快不怕烫地用手夹起一块丢进嘴里,这也是他前世养成的坏习惯,仗的是作为小儿子的威风。这一世,瘦弱的身体对肉类的渴望让他再一次忘形了。
怎么办?家是最能让人放松的地方,怎么才能保持矜持和理智?在线等,挺急的。
有能吃肉的晚餐督促,卢火亮这次洗澡也比往时快了许多。平时洗澡磨磨蹭蹭洗个十几二十分钟不在话下,这次攸忽间全程打水洗澡换衣下来,五分钟就搞掂了。
“卢火亮,你水流鸭背啊?”
看到卢火亮洗完澡屁颠颠的又跑到厨房,姐姐卢火秀笑骂道。
“那能呢,姐,咱家又不姓鸭。”
卢火亮当然毫不犹疑地反击,这样子的斗嘴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去去去,你是猫啊?又来偷吃。”
正在炒空心菜的黄观梅看儿子又靠过来,嫌弃地赶走。
“拿碗拿筷子去,顺便盛饭!”
“六碗,别少了!”
······
额,卢火亮作为小儿子虽然最受宠爱,但父母并不是什么事都不要他做,只是平时做的事,可能要求哥哥姐姐出力七八分,他则要出力两三分罢了。但作为家务中最轻松的活计,盛饭官一职,自卢火亮记事起,一向是由最小的儿子--也就是自己担任的。但前世之时,卢火亮也会闹上几次别扭,嘟哝着怎么不叫哥哥姐姐去。
“火亮,今天这么乖?”
卢火亮正在想着心事默默的盛饭,一声醇厚的男声传入耳中。不用猜,这是他爸爸卢耀心喂完猪回来了。
“啊,爸,你回来啦?”
卢火亮闻声一惊,答非所问,只是招呼着自己的老爸。他老爸身材不高大,才一米六多一点点,不过现在他老爸才三十多岁,农忙时忙农活,农闲时则去做泥水工。又因为卢耀心上过高中,写得一笔好字,还会计数,会看建筑图纸,所以在村里是一个小小的工头,为周边村民建新房子。只是一直谨小慎微,没有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成为弄潮儿,这让卢火亮在日后事业不畅时颇为遗憾,没机会做个富二代啊!
只见他的脸色虽然还是属于农民才有的黑黄色,但身子骨还算强壮,双臂有些肌肉,不像卢火亮重生回来的那年,卢耀心刚查出来患了肺癌不久,做了手术后,更显得形销骨立,让人心痛。
卢耀心在卢火亮小时候是个严父,前世时没少用竹条打卢火亮的屁股。但卢火亮成年后,又化身为慈父,在卢火亮打工时常常教导,在卢火亮做生意失败时又叹息着拿出不多的积蓄帮忙填上窟窿。卢火亮穿越重生的时候,正是卢耀心最需要儿子赡养照顾的时候。但那时候的卢火亮,除了陪伴,又能给予卢耀心什么?连儿媳妇也没给自己的父母娶回来一个,也不能把父母接出农村到城市里去怡养天年。
卢火亮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爸爸,虽然一直有牵挂,但一直都怕正面的面对。卢火亮的眼眶热热的,现在的爸爸气色这么好,看着就是让人高兴。这一世,该交给父母一个安心的晚年了吧?卢火亮在心里暗暗的握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