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头破血流,衣衫褴褛地斜挂在那颗大树的树桠枝上,头疼让他清醒过来。大哥抹去身上的伤,一翻身又纵身一跃,不料又撞到旁另一参天大树的树枝上,一下掉落林间。要落地的前一刻,他闭目运气,使尽浑身法力再次跃起纵身林海,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我立在一颗大树最顶上,看着像个疯子一样在林海间迅速跳跃的大哥,我想他只有跳入湖中才能停下,便更担心起来了。
我踏虚步空跟了上去,飞到湖畔一颗大树上,我担心的事果发生了。大哥“扑通”一声栽入湖中,挣扎中地向上游时,他那双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抓到了反应迟钝的阿音师姐身上。
我那出闹剧,便是从这出小闹剧开始的。师姐大叫一声,大哥从水里钻出,双目对上了师姐那鼓得老大的漂亮大眼。
我本意想让大哥在后山邂逅阿碧,不曾想成了个小闹剧,害阿音师姐被占了便宜,着实过了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大哥又一跟头栽进水里,师姐化做条大蛇一甩尾将他抛出水中。大哥身上的衣物不知师姐有意还是无意剥了,他赤条条落到岸边。
落到了一瞬出现的那一袭碧衣下面。我惊得差点大叫,那一袭碧衣主人,正是我那回去拿熏香的阿碧。
大哥抬头,眼睛正对上阿碧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大哥下意识缩手捂住身下,阿碧傻傻地笑着。我一双顺风耳听得清楚,“呃……原来,男子的身子,是这样的啊!”
阿碧说,男女授受不亲,她看了大哥的身子,便一定要嫁给他。大哥一样说,男女授受不亲,他摸了阿音师姐的身子,便是一定要娶她的。
我转世做了神农哥哥的女儿碧瑶后,曾想起这一段,与我九妹精卫闲扯过。彼时九妹为救师父佛前苦求了五千多年,回来后竟说些胡乱话,笑着与我说“四姐,你那一世,对男人来说,是个最好的时代。”
我不大理解,精卫妹妹解释说,“四姐你设想一下,那一世你若是个男子,上街邂逅了心仪的姑娘了,只消装作不小心看了人家身子或是摸了人家,人家姑娘就要嫁给你了,若那个世界也这样,便没有那么多单身狗了。
“那个世界?”我疑惑道,“那个世界,是九妹你为了你师父曾去的魔界吗?呃……还有,还有单身狗是种什么狗啊?”
九妹愣了愣,半响笑道:“四姐,单身狗不是狗,是指到了年龄没对象的男人。”
我想了想,“九妹,如今九重天大龄没对象的神仙不计其数,若按你所说,九重天岂不是单身狗成堆了?”
“呃”九妹一惊,笑道,“是这样,是这样!”
后来我才明白,大哥一天内邂逅了师姐师妹两位佳人,并不是他桃花运太旺,而是命理注定了,我终有一天,要成为不虐死神不罢休的月老。
大哥那一段桃花运,后来有人总结道:“飞出横祸头破血流,一跃入水艳福天降。”
艳福天降了,可飞来的横祸不止头破血流,还有兄弟的隔阂。
未几一夜,蓬莱小院,月光婆娑,灼灼桃花下,大哥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他对面的阿碧说,“晏公子,奴家前几日无意冒犯了公子,今生……今生便是要嫁给公子!”
听说这一段的时候,九妹一样说了奇怪的话,她与我说,“碧瑶姐姐,若那个世界女人都和阿碧一样,哪来什么大龄剩女!
我没听懂后半句,倒是大致理解九妹说的意思,便唏嘘道:“是啊,若九妹你与阿碧一样,倒不至于吃那佛前五千多年的苦楚。”
“四姐你不也一样?”九妹反驳道:“四姐你若与阿碧一般,何来这几万年几生几世的痛楚?”
我无言以对。与九妹比痴情,我自甘拜下风的,可单论执念,她只怕不及我百分之一。世人都道碧瑶乃这世间最痴情女子,殊不知她不过我三万年执念中的冰山一角。三万年说长不长,不过山海逆转了几次,说短不短,凡人轮回个几百世。
山门初见,阿碧便欢喜上大哥。那一夜蓬莱小院灼灼桃花下,大哥不知如何拒绝,他皱着眉毛:“阿碧姑娘,小生……小生……”
阿碧不撞南墙不回头,“晏公子,阿碧第一眼见你,便欢喜上你,你若不喜欢阿碧,阿碧便等你,等你喜欢我了,我再嫁给你。”
大哥不知如何拒绝。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以至于给了许多听说过他的姑娘幻想,这也是比他晚生一刻的二哥最初嫉妒他的原因。自十几岁起,便有太多姑娘,假借与二哥往来接近大哥。
二哥的成长,其实是个悲剧。他从小是个悲剧,后来才会让妻女成为悲剧。
因大哥在水里摸了师姐,二哥便一直觉得,师姐与大哥曾有那么一段。为了比过大哥,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将师姐娶做妻子。
可后来用手段将师姐娶做妻后,二哥却觉得,师姐与曾与大哥有染,对师姐不冷不热。
一个大男人成天幻想着妻子与哥哥有染,本来不是个变态,都幻想成了个变态,所以后来才会那样狠心对师姐,那样狠心不择手段利用他们唯一的女儿。
二哥其实不知道,大哥不喜欢师姐,并从未喜欢过师姐。大哥对师姐说会对师姐负责,其实本质上和阿碧对他说一定要嫁给他一样。不过阿碧是真心喜欢大哥,而大哥只是从小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男女授受不亲,男女肌肤之亲后,男子便玷污了女子的名节。女子的名节被玷污了,便嫁不出去,便是一定要娶女子做妻子的。
那个时候,大哥委实年少,并不懂什么情、爱。不仅他不懂,那个时候的大多数少年少女,其实都不懂。至于不懂情爱怎么洞房花烛繁衍后代一事,古书上亦有记载,“世间男女婚配,大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女子,其实出阁前并不知男女具体如何洞房如何繁衍,常常是出阁前由母亲在闺房中亲授男女之事,才懂得如何洞房如何繁衍后代。”
繁衍后代之事,师姐一样大懂。她想从小在外游历的我一定会懂,便吞吞吐吐地问我,“师妹,男女有了肌肤之亲,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就会怀上孩子?”
我从小性子野见识多,自然很懂。我好奇地望着她,半响问“阿音师姐,那日,你不会与我大哥……呃……与我大哥那个了吧?”
“那个?那个是什么?”师姐一脸焦急。
我两颊微热,抬头看了看凄冷的月色,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个呢,就是……就是……反正就是……”
“那个,那个是不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师姐似懂非懂。
我背过身去,“师姐,你都懂了,还问女姬,作甚!”
阿音师姐便因与我这段,认为她会怀上大哥的孩子,是以当大哥对她说,“阿音,我一定会娶你,一定会!”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于她而言,两个人成亲,不过是生孩子养孩子过日子罢了,而她已快怀上大哥的孩子,便是注定只能和他成亲的。
师姐从未离开过蓬莱,但她的妹妹阿碧不同,阿碧虽不及我野,但也比师姐见识广。
那夜,本来找我的阿碧听到了我和师姐的对话。我是师姐走后很久才在小院中看见她的。那夜月色凄冷,她靠在那棵桃花树下,默默流泪。她想起她对大哥说,自己一定要嫁给他的时候,他说,“阿碧姑娘,小生……小生……”
后来却对姐姐说,“阿音,我一定会娶你,一定会!”
我并不是有意偷窥阿碧的想法,不过她那时法力太弱,那夜又太伤心,想什么是个修仙者都一目了然,别说半瓶醋的我了。
月光从灼灼桃花的缝隙间倾洒下来,浸着桃木香洒在她软软的身上。从阁楼上的角度望去,刚好看清阿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二哥站在阁楼上,眉头紧皱,一语不发地望着阿碧。从我看到阿碧的时候,二哥便站在阁楼上望她了,所以我误认为二哥喜欢阿碧。
“有点意思!”二哥笑容诡异,眼里有一丝怜悯,但转瞬即逝。我望着阁楼上的他,略有疑惑。他一跃而起,衣袂飘飘从楼上缓缓飞来,到阿碧身边的时候,阿碧都丝毫没察觉。
他蹲下身去,从袖中摸出块白色手帕,递给满脸泪痕的她,“阿碧姑娘,我会让大哥和你成亲,他一定会和你成亲。”
我恍然大悟:二哥并不喜欢阿碧,二哥心善,他是要帮阿碧。
阿碧抬头,很不解地看着二哥。良久,她才伸手接过手帕,朝眼角抹了抹,慢吞吞道,“可是……可是晏公子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姐姐……他喜欢姐姐!”
二哥微微一笑,轻抚阿碧眼角替她擦泪,“傻姑娘,大哥说,他不喜欢你了吗?”
阿碧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没……没有,但……但……”
二哥笑容诡异“那么,大哥说过,他喜欢你姐姐吗?”
阿碧又想了想,“没,不过……不过他说,他会娶姐姐。”
后来我才想明白,二哥那时候太了解大哥。从小到大,大哥都不懂如何拒绝别人,以至于给了太多姑娘幻想。这些姑娘里,有二哥一直喜欢的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病死了,到死都只幻想大哥,比二哥早生一刻的双胞胎哥哥。
从这个姑娘开始,二哥对大哥生了芥蒂,后来演变成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