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姬,我终于等到你了!”声音自湖底亮处传来,我心微微一颤。湖底很深,日光再强也照不到,湖底却有些亮,照得我一双巨大鱼眼有些刺痛。我不得不化回人形,抬手在双眼处抹了抹,使了个护眼的术法,朝着湖底亮堂的地方游去。
亮的地方,似颗巨大夜明珠,那便是困住蛟龙的弧形结界。结界中央,是座不大不小塌了一半的宫殿。
一白蛇自身后穿梭而来,咻一声绕成一圈,将我围住,蛇头露出阿音师姐一张惊恐的脸,“师妹,你还真要去,杀那厮?”
我望着跟前的师姐,有些惭愧,我设计这一出,为了引她跟来,却不是为了杀小凡。
我催动法力,一下从师姐“怀中”挣脱,一跃飞入结界,落到塌了一半的殿前时,师姐跟了上来,“师妹,三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三年前那厮那样伤我,我岂能饶了他?”我故意道,“那样伤我”四字故意大声了些,殿内果有回应:“女姬,三年了,你还是不曾原谅为师?”
我心底一凉,冷笑一声,纵身一跃,飞入殿内。三年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仅两根倾斜龙纹石柱撑着了。龙纹石柱间缠着几根巨大铁链,铁链交叉处拴着一龙纹黑袍男。黑袍男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得吓人,如那将死之人的模样,眼里却带着一丝笑意。那不是沐云帆还能有谁?我心一颤,差点喊出一声“师父!”
我忍住心中万般激动,冷冷笑道:“沐云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沐云帆终究爱我,我这般下狠话,他一点不生气不说,还有些兴奋,“师父就知道,只要在这里等,你会回来的!”
我笑了笑,右手便多了把锋利的匕首,“可我来,是来杀死你的!”跟入结界师姐还未站稳,便急道:“师妹,莫要乱来!”
我一跃而起,冲沐云帆飞去,凌空一个绝杀,将匕首戳入沐云帆身体。
“哼!”沐云帆面上有些痛苦,却冷笑一声。匕首刺得深,却未中要害。我含泪抽出匕首,凌空一个后翻漂亮落地。
血花飞溅血香弥散,沐云帆口吐鲜血,声音有些沙哑,“女姬!是我……是我骗了你!”沐云帆形容痛苦。我想他心一定更痛。三年前,为了救他,我从自己身上最珍贵处割下一大块肉,血淋淋的一大块肉,我亲口撕碎,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三年后,我却要亲手杀了他。
我心亦痛。那种痛,比三年前割肉救他时小腹的痛还痛。即便心那样痛,双眼含着泪,我一样面不改色。我不能心软,激怒他,只有激怒了他,他才会变回蛟龙,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他。
数日前,我在玉师父书房听他和叶笑谈起屠龙计划,一下便想到了小凡——除了一直被封印在蓬莱后山这龙湖底的小凡,蓬莱哪来什么龙?
是以从那天起,我便计划救出小凡。我不能亲眼看他死在蓬莱。即使不爱他了,他身体里,也还有我一块血肉,那是一大块血肉。
四天前,我想到一个极好的办法,就是亲自来杀沐云帆,让三个哥哥与师姐师妹一起来杀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激怒他。只有真恨真怒了,沐云帆才会变成小凡,才会真对我下手。只有我快死了,才会激怒所有人,只有所有人愤怒了我快死了,小凡才会愤怒到极限,才会使出极限法力,冲破龙湖的封印。
我这以杀人之名救人的逻辑,表面看似不合逻辑,其实合情合理。你想一下,一个人在湖底等另一个人三年,另一个人回来杀他不说,还带着一帮高手,这样都不怒,除非他不是人。
沐云帆的确不是人,却从修炼成人起,便有了人的思想。一有思想的蛟龙,这样都不怒,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个白痴!
若沐云帆真是个白痴,便不值得我爱。若他真是个白痴,便不会骗我,让我为他偷玉师父的金丹。
我多想沐云帆是个白痴。那样,爱上一个白痴,总比爱上一个野心家强。我忽略了一件事,从我说救小凡起,沐云帆便真对我动心了。
激怒沐云帆,我和三个哥哥足以,我将师姐引来,无非是让二哥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终究太自私,放弃棒打鸳鸯不说,还乱点鸳鸯谱。如今想来,是我害惨了阿音师姐,害惨了她的女儿。
彼时我想,不管阿音师姐不是二哥救的,只要必要时我让她晕倒了,我便能在临死前对师姐说是二哥救的她。其他的不敢说,说谎一事,将死的说成活得,我从小都在行。何况死人说的谎,亲人们都不会戳穿,临死前能成二哥一桩姻缘,倒也不错!
不过这得有个前提。这个前提是,沐云帆对我下手的时候,看在我们曾经师徒……呃……应该是看在我们曾经不只师徒的份上,留我一条命,否则我都被秒了,哪还有什么机会,将死的说成活的?
我这计划也有个弱点,便是下凡身上的龙鳞之毒。这也是我此前唯一担心的地方,只要这毒没法解,我万万不敢,让三个哥哥和师姐师妹陪我冒险。
于是三天前,在蓬莱茫茫林海中,我找到了忙于采药的神农哥哥,将那片龙鳞给他,让他帮我研制解药。虽然神农哥哥研究了半天,没说龙鳞之毒可解,但我知道,神农哥哥没说不行,便一定行。
让都没让神农哥哥试过,我怎就敢相信,他一定行呢?这世间,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万一神农哥哥要是不行,死得便不止我一个,这么不负责任的想法,亏我那时想得出。
为什么选择第三天实施计划救小凡?之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后来想来,有可能我觉得,第五天太难熬,第四天听起来便像是去送死,便只好选了第三天。
但为什么不是第两天,我觉得这是个哲学问题。因为从古至今,没有第两天的说法,为什么第三天有,第一天有,而独独没第两天,我想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个哲学问题,而很多哲学问题,往往本身就不合逻辑。
至于为什么不用第二天,一方面是二这个词,有老二的意思,而老二往往天生被加上不行。我的帝鸿二哥,便因晚出生一刻成了老二,便让父母觉得,他什么都不如老大,是以“二”这词,我听起来就有种骂娘(说你娘没把你生好,成了老二)的感觉。至于另一方面,我觉得二紧紧跟在一的后面,显得太仓促。太仓促了的话,神农哥哥说不定,就真的不行研制不出解药了。
后来种种事实证明,无论在小而言之的夫妻房事方面,还是在大而言之的各类研究方面,一般情况下太仓促了都不怎么行,要是仓促的行,哪还来那么多喜欢持久的?
还有一点,我觉得太仓促了,我都没做好思想准备。毕竟为人妇和去送死,都是要做思想准备的。
“女姬,是我,是我,骗了你!”沐云帆抬头厮喊,一瞬化作了小凡。我望着那缸口大小湿润的眼珠,心一下颤动起来。我终究不忍心,匕首自手中滑落,踉跄着便要倒下。一只手从后面将我扶住,我回头一看,原是神农哥哥。
神农哥哥左手扶着我,右手怀抱个坛子,冲我颔首微信。
我有些不解。神农哥哥入神望着我,半响淡淡道,“女姬,原来你寻龙鳞之毒的解法,是要来杀这蛟龙啊”
我怎么舍得杀小凡?可……我想起激怒小凡的计划,心一横道,“是啊,这厮三年前骗我伤我,今日我便是来……是来将它碎尸万段的!”
“这样便好!”神农哥哥云淡风轻道,说完将怀中的大坛子抛向小凡。
小凡似被我狠话伤到,丝毫不闪躲,只听“砰!”一声响,那坛子瞬间裂成几半,喷溅而出的,是鲜红刺鼻的血。那些血并不肆意喷溅,似被什么控制,一瞬便覆盖了小凡银白巨大的身躯。
小凡一下子变作只血龙,更显得怕人。三年未吃半点东西,身上那些血,小凡岂会错过?小凡伸出细长巨大的舌头,舔舐自己巨大的身子起来。
我有些恍然,一下担心起来。小凡并不知道,它身体鳞片中的龙鳞之毒,其实是种寄生虫,那些寄生虫遇上血便会发狂,而它竟将它们,一一卷入了嘴中。
我望着疯狂舔舐自己身子的小凡,终究没淡定住,大喊一声“不——!”,接着一跃而起,刹那飞想小凡血盆大口中。小凡惊恐间一声嘶吼,将口中的鲜血和我都吐了出来。我和那布满寄生虫的鲜血虚空中翻腾,任它们撕咬我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