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天窗跳进阁楼的时候，我听到什么地方响了一声。
这里是我的藏身处。
这个时节天黑得很晚，现在约莫七点光景，外边还没全黑，但是屋里已经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是的，没有电，早他妈五个月前就没电了。
我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这盏灯是为数不多还能用五号电池供电的旧型号。能在那些被劫掠一空的商店里找到它绝对是可遇不可求，我都不知道一旦以后再也找不到电池了我该怎么办。
这盏灯离开乌桓镇的时候一定得带上。
阁楼里有了光，可这里仍然空空如也，没有其他人。
房间的陈设异常精简，地下摞着一叠一叠的书，（图书馆“偷”来的），一张桌子——扔着几支笔几本书和我的日记本，还有一张谷俊熙和我的合照。一个立柜及一张正对着天窗的床，有时半夜醒来，运气好能透过天窗看见月光。这些都是前主人置办好的，我还是挺感激他的，这些省了我很大力气，但这并不妨碍我还是把他的其他东西全扔了。
刚才的动静……
我感觉不对劲。
必须仔细检查，在这个世界生存，凡事都得小心翼翼。
我打开立柜，除了我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床板下面是有柜子的。
我掏出了我的枪。
这把枪被设计成了八弹巢，现在枪里还有七发子弹。
老实讲，枪弹容量很小，但是在短兵相接时，出枪快，不容易卡壳，所以我还是很喜欢这把武器。不过，在城市里万不得已时才会开枪。枪声对于丧尸来说就是集结的信号。一个人流落尸地之城，一定要杜绝噪音。
再动手之前，我还是需要虚张声势下的，
“出来，别逼我开枪。”
没人搭理我。
“现在立刻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
还是没反应，但愿是真的没人。
我不再犹豫，一把出其不意地掀起床板。没想到果真有个人躲在里面！这人体型如此娇小，能躲在这里，也多亏我没往床柜里塞什么东西。
里面的人吓得叫出了声，“啊呀！救命啊！”
他自然是被我吓的魂飞魄散，我也差点被他这一惊一乍给吓到，但我仍强作镇定，厉声喝斥道，
“你先给我出来！”
他忙战战兢兢的从床柜里爬了出来，恐惧又窘迫地盯着我，我看清楚了来者，小个子，瘦瘦的，眼睛大大的，牙齿不是很整齐，脸上很脏但看得出皮肤挺白，头发很乱，头稍微有点大，所以显得比例不是很协调，看上去跟柯基一样。
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对付他我甚至不需要说话，我只是把枪举起来，对着他转了一下弹夹。
这个人吓得诚惶诚恐，扑通跪了下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大哥你别杀我！”
听这口音很明显是东部很远很远地方的人，声音还有点女性化的柔。我寻思一大老爷们，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内心不禁多了几分鄙夷。
“你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就不应该随便翻别人的日记。”我平时走之前肯定会先把日记本合上，可是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日记本是摊开的。
“大哥我错了，我不该看你的东西，我什么也么记住，撒尔伐记得哦，你别杀我！”
看来人情急之下会说母语的，我听得一知半解。我接着吓唬他，
“我杀不杀你之取决与你是否会立马滚蛋。”
“我这就走这就走，别开枪大哥！”
正当这阵一阵急促的踹门声从楼下传来，我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我连忙质问他，
“你他妈从前门进来的？门没关吗？”
“是的呀，妈呀，他们来了，伊拉来咯！”这个人吓得失禁了，脏兮兮的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紧接着我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听上去有很多人，而且有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章焱。
那眼前这个人怎么办？
这个人虽然窝囊，但可怜巴巴的，我竟然又动了恻隐之心。我用手指了下床柜，小声说道，
“躲进去，不要出声，快！”
他倒也机灵，冲我点点头，赶忙又钻了回去。
安顿完他后，我赶忙先熄了灯。我寻思他们肯定会搜查到这个房间的，这么狭小的空间我肯定占不了便宜，我的火力估计不够他们半分钟打，不如先从天窗逃出去，一会他们走了我再进来。
想到这，我拿起日记本便两步并作一步爬上了梯子，可当我正要探出头时，迎面一脚狠狠踹在了我的脸上。
我毫无防备，重重的落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后连锁反应般的眩晕，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黑了，一切暗淡下来。
可我还没享受多久昏厥的快感。
一阵拳打脚踢就迎面袭来，我面部腹部背部腰部腿部几乎同一时间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疼痛强制我恢复了意识的清醒，尽管后脑勺的痛已经蔓延至神经，整个人不可避免地处于一种痛而麻木的感觉——我还是尽可能用手肘护住脑袋，身体蜷缩，减少被攻击的面积，可就是这样，我照样被打得死去活来。当他们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一束探照光打在我的脸上，那张烫着头的又胖又肉的脸说话了，
“总算找到你了，你这个狗日的。”
随即而来的这一脚让我彻底昏死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人用铁荆棘捆在椅子上，稍微一动弹就会被扎得血肉模糊，不过比起来内伤的千疮百孔，这点皮外伤反倒显得无足轻重。
而对面的西夏人点了几支蜡烛，正在喝着酒，暂时没有理会我。他们当中还有一个貌美的女人。那个女人正把烟在桌面上摁灭，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后半张口呼出烟酒气。
“女西夏人。”我思忖着。
实话说刚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大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在哪，也不知道对面那些嬉皮笑脸的人是什么人，我和他们是朋友吗？为什么他们要把我绑在这？
过了好大工夫我才反应过来是后脑勺受伤了，持续的疼痛伴随着暂时性失忆。血顺着头发流到了脖子上，我打了个冷战，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这是二楼的某个包间，我想起来了。
这是一家两层楼的KTV，顺便带个小阁楼。自打谷俊熙出事以后，我就搬到了这里。这里位置偏僻，背后就是居民住宅小区，不容易被盯上。也因为这里离我以前的家不远，但又不容易很快走回去。当我在清理这里的丧尸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里灾变前生意很好，储备了很多物资，尤其是酒，对于我一个酒量差的人来说怎么喝都喝不完，所以在没有其它人涉足之前，这些统统被我笑纳了。但我的活动范围其实基本都在阁楼里，又小又合适，没有更多节外生枝。不过谁能想到这个五个月以后天天酗酒度日的傻逼，灾变前曾是一个禁烟禁酒的支持者。
天呐，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呆了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里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我开始注意到对面的女人在打量我。
女人的屁股堂而皇之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斜着下半个身子翘起二郎腿，大腿外侧对着被缚住的我。她看上去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她扭过头去，拨了拨散在额前的头发，然后从杏色上衣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方形盒，盒上映着青蓝两色的薄荷叶子。女人从中掏出一根纤细的卡碧烟，熟练的点燃，过肺，吐出烟雾。烟雾缭绕着挺拔身姿。
随手将屁股边上我的日记搭在腿上，右手指关节夹着烟，左手蜻蜓点水地翻着。
突然她的视线停在了某处——一本流水账里竟也或多或少能吸引到她——她总算抬头看向我。
但我不认识她。
我只认得现在试图搂她的那个王八蛋章焱。
“喂，你觉得这一切会有个结束吗？”她对我讲的这句肯定是我日记里的随笔了，可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默不作声，晕眩的感觉又上头了。我看见一望无垠的海。远去的森林，村落，渐变成天边的一个点。
一个人万念俱灰的走向悬崖，突然有人拍了拍你的肩膀，手指向公路另一头废弃的电话亭，问你到哪去该怎么走。
像是一个习惯了程式化的机械表被警告不许按理出牌。
我努力回到现实。
只是此刻之我，真如瓮中之鳖。
女人轻慢的笑着，嘴唇有些厚，可又好看得恰如其分。她垂下左手，手背挨在腿上，手指慢慢松开，下倾，顺势，日记本砸在地上。
烟雾缠绕成丝状，又散成阴云席卷各处，迅速入侵了幽暗房间内狭小空间，如同丛林里的沼气。
心肺不适似乎是连锁反应，反馈到中枢控诉这令人作呕的难受，我一如既往的讨厌香烟。
我怒目而视。女人抬起下巴，别过头去。我突然意识到，她留给我的是一张极为漂亮的侧脸。我突然笑出声，眼前的女人，眼前的样子，过去似乎什么地方见到过。
少年听雨歌楼上。
原来我讨厌无聊，日子里突然有了意外插曲，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咯。
可显然章焱不会让我欣赏这个女人太久，我的笑声显然是让让他意识到了这只苍蝇还活着呢。
当他起身径直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着实有几分害怕。
他手里提着一把刀。
我不知道他是真要动手了我还只是耍耍酒疯撒撒气。
毕竟这只猪脸在几瓶酒下肚已经涨得通红，一股烟酒体味混臭气向你袭来。
可是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还是停住了，他又把手枪掏了出来，抵在我的额头上，然后阴森森的笑了一声，
“我现在杀了你，你看看那条烂鱼还罩不着得了你。”
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救了石锦钰。
“我听说你要离开这里？但是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会觉得很无聊的。”
他怎么会知道？算了今天肯定是跑不了的，索性不管不顾跟他骂一场吧。
话未说完他拿枪狠狠砸在我的脸上，这只猪并没有太多耐心，可惜痛觉已经让我麻木了。章焱仍在叫喊着，
“就是有你们这样的苍蝇老坏老子的事！可你们这些狗都不如的人应该感谢老子！老子给了你们活下去的权利，老子给了你们更好的去处，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苍蝇！”
说罢那把刀就捅进了我的身体。
我只知道那一秒心脏几乎停跳了。
天呐，谷俊熙没告诉过我被人捅竟然这么痛。
可刀拔出来后并不意味着解脱，章焱随即一脚把我连人带椅子踹倒。铁丝扎破了我的胳膊、胸膛，但是跟腹部的伤痕比起来一点也不算什么。
章焱这种货色，一千年能出一头都算是高产了。
到了这一步，我也开始希望这个家伙能给我来个痛快的了。
朦胧中我听到章焱的手下问要不要杀了我，而章焱则回答道，
“这种老给我找麻烦的人，我要他活活烧死。”
他们不想让你痛痛快快地死……这点我很清楚。
“你们几个，去，把其他地方也点了。”
一阵翻箱倒柜的喧哗后，早已被准备好的汽油浇在我的身上，与之相伴的是，章焱和他的爪牙脱下裤子，对着我撒尿。
尊严。
尊严。
我实在爬不起来了。
但我终于可以放弃了。
我笑出了声，尽可能哈哈大笑，起码嗓子没受什么伤。
换来的是章焱在我脸上又踹了一脚，闭嘴傻B。
他的手下问他，“要不就烧吧。”说着就要往我身上引火。
“不用了，”章焱竟然要制止他，“让他看着这一切化为灰烬，而没有人救他，他又爬不出去，我想他会喜欢这样的绝望的。”
说完他们点燃房间一角后就走了。远去的是他们的叫骂声。他们或许还带走了剩下的几箱啤酒，毕竟是些廉价而又实用的东西。
而我也终于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好好哭一鼻子了。
火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裤子上，而小腿已经烧起来了，一开始确实钻心的疼，但好在身体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渐渐麻木咯。
我知道汽油烧的很快，闭住眼等待死亡的时刻。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我喃喃自语道，谷俊熙终于能再见到你了，带我回家吧，哥。哥，救救我吧！
我不知道这时候的眼泪哭给了谁，总之，去他妈的的生活吧！
因为懦弱，没能选择自杀，所幸现在命运正好随了我的意。
这也挺好的，那些丧尸们还没有这样的解脱呢。
哭吧！
正好没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呀，你在这！你怎么着火了！”竟然是那个陌生人。
他大惊小怪一声后，立马又跑出去拿来了我床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竟然压灭了火。
不过我心想，如果他刚才用水破我身上的话我基本上可以直接遂愿上路了。
“他们走了呀，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你赶紧逃命去吧。”
“对不起哦，是我把他们引过来的，真对不起。”陌生人一脸抱歉的样子。
“不关你的事，他们就是一帮疯狗，他们咬人不需要原因。”
“那现在我们去哪啊？”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带我回家吧，我想死在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