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够你们来京城么?”
九尺男儿眼中竟有了泪花,接过黄金,朝皇帝叩头三次,转身而去。
谷国珍刚走出大殿,迎面撞见匆匆赶来的陈演,两人互看一眼,都没有说话。
陈演不和武将计较,他调整呼吸,走向大殿,元旦朝会,天子比臣子先到,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陆陆续续有大臣进入大殿,百官像过街老鼠似得避开朱由检犀利眼神,鱼贯而入。
“元旦朝贺开始!”
陈演上前一步:“陛下英明神武,大明国运隆昌!”
朱由检抬了抬眼皮,挥手示意阁老退下。
六部尚书陆续上前,说了些同样的话。
“礼部侍郎赵楚锐何在!”
一个油腻泛光的胖子上前两步,向龙椅之上的崇祯皇帝磕头跪拜,这位胖子是今天最后一个走进大殿的。
“赵楚锐,朕决意恢复皇宫内操,将凤阳守陵兵士调回协助京营,礼部着手去办!!”
“皇上,这····”
内操和礼部没多大关系,而且募兵是兵部的事情,侍郎也没这个权力。
“皇上是在说笑吗?臣······”
“没有说笑!朕说的还不清楚吗?”
赵楚锐连忙跪倒在地,嘴里支支吾吾,回头望向陈演。
“元旦朝贺,迟到半个时辰,按大明律,该当何罪?!”
崇祯皇帝边说,边拔出鲁格尔左轮,开始装填子弹。
《大明律》规定,大臣迟到一次鞭笞20板,满三次再奖励一次,满二十次再奖励一百大板。
嘉靖、万历、天启皇帝,基本都不上朝,官员迟到,也没人过问。
朱由检突然不按套路出牌,所有人都一点莫名其妙。
“臣家中八十岁老母,中风瘫痪,臣在家中照料,昨夜子时才睡,因此今日起来晚了,”
“朕问你,朝会迟到,该当何罪!”
朱由检拍案而起,案几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
“臣有罪,有·····当罚二十大板······”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赵大人不辞辛苦,躬奉老母,朕甚为感动,”
崇祯眼中露出圣母光芒。
“本朝以孝治天下,你有老母要赡养,朕却没有,呜呼哀哉!”
“尔有母遗,而我独无,郑庄公与朕戚戚焉。”
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大家耳熟能详,庄公是春秋时代的孝子,皇上欣赏孝子,礼部侍郎面色稍解,回头望向陈演,阁老面露赞许之色。
“本朝以孝治天下,锦衣卫上报,你母亲病逝不过三月,你当在家丁忧,却在此口出狂言,不忠不孝,当去死!·····”
“朕就特许你,亲下黄泉,去侍奉老母,做一个大孝子吧!“
“皇上恕罪,臣有罪,昨夜处理公务······”
“那不是理由!”
“砰!”
子弹喷射而出,击中礼部侍郎天灵盖。
赵楚锐被铁锤击中一样,身体向后飞出几步,重重倒在地上。
群臣像炸群的马匹,撩起朝服,狂叫奔逃。
“成祖爷显灵了!显灵了!奸臣赵楚锐,欺君误国,不忠不孝,该杀!”
王承恩边说边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口称万岁。
“皇上诛杀奸臣!杀得好!”
榜样的作用的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崇祯有把枪的情况下。
朱由检踢了踢倒在血泊里的礼部侍郎,确定已经死透,大声道:
“赵楚锐贪赃枉法,欺君叛国,罪该万死!朕已派锦衣卫上门抄家!诚如王公公所说,成祖爷显灵了!就在昨夜!”
陈演脸色铁青,双手攥成拳头,赵楚锐算是他的心腹,就这样被莫名其妙杀了,他如何不恨。
“成祖爷给朕这件神器,就是要朕诛杀奸邪!”
王承恩接过话头,大声道:
“皇上圣明!只是这一枪打得太过随意,便宜了赵楚锐!应该将他剥皮填草!凌迟处死,”
朱由检对王承恩微微一笑,将枪口指向陈演。
“阁老,此物比三眼铳小,威力却比鸟铳大,千步之外取人首级,不在话下!”
边说边将枪口抵在陈演灵盖上。
“嘭!脑袋就碎了!”
陈演双腿瘫软,裤裆温热,饶是他见过大阵势,这么搞也会被吓得半死。
群臣愕然,鲁格尔左轮手枪放射着死亡光芒,熠熠生辉。
“成祖爷说的没错!看看礼部侍郎!看看他!脑袋碎了没有!碎了!!”
有明一代不乏大臣被当廷打死,被称为文死谏,本是很光荣的事情,然而真心求死的毕竟是少数。
“朕决意调凤阳守陵兵士入京,恢复中官内操!”
周围鸦雀无声。
“大学士,拟一道圣旨吧!若诏令出不了京城,嘭!你懂的。”
大学士魏德藻瘫软在地,连连磕头。
“兵部的,出来说话!孙白谷找到没?”
孙白谷即为孙传廷,崇祯十五年战死河·南,朝廷一直没找到尸首,言官说,孙传庭多半是投敌了。
代行兵部尚书郭符甲上前一步。
“回禀皇上,还没有。不过,”
几个月前,因为孙传廷失踪,朱由检龙颜大怒。朝中都不敢为孙传庭说话,郭符甲与孙传廷交好,此时被皇上问及,也顾不上个人安危。
“臣听闻,孙传廷被贼军射杀,其妻投井而死,一门忠烈,堪称悲壮·····”
“悲哉!”
“为国捐躯,忠勇可嘉,朕不能不闻不问!”
“阁老,草拟圣旨,昭告天下,封孙传庭为太子太傅,赏八十两黄金!!”
陈演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被朱由检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不是理由!”
一声震耳欲聋爆响,皇极殿顶梁上纷纷扬扬的尘埃木屑飘落下来,子弹朝天空飞去,不知踪影。
澄澈的阳光穿过尘埃,洒在陈演头顶。
“就从辽饷中扣,今年辽饷不是还有三百万两没发吗?先不发了,让吴三桂,祖大寿他们自己想办法!“
“以辽人守辽境,大谬!!“
“从今往后,辽饷该减了!告诉吴三桂,想要银子,就给朕出关杀鞑子!!”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朱由检接着道:
“京城官宦,家仆过万,人数众多,朝廷每年花费巨大,这笔钱,朕也不想给了,从即日起,你们之中,豢养仆役超过百人的,要么自己辞官,要么自己养活!!国库不会给你们一文钱了!”
群臣愕然。
平地惊雷,字字诛心。
嘉靖年间,辽饷剧增,至万历后期,达到数百万两,占据九边军费近半。
国家花费巨额军费供应辽镇,结果不仅没训练出几支强军,反而肥了一群官僚。
只要能和辽饷沾边的官员,都能从中分润,哪能说没就没了。
按大明规制,京城官宦勋贵,仆役丫鬟数量从几人到几百人不等,这些人身上的各种赋税,朝廷自然是收不上来的。
勋贵官宦家中的奴仆开销,也由朝廷负责,明初,朱元璋厉行节俭,勋贵豢养奴仆数量寥寥无几,到晚明时期,仆役数量剧增,以国丈周奎为例,周府单是做饭的厨子就有三十多个。
朝廷每年要花费五十多万两银子养活这批人,却无任何收益。
万历、天启皇帝想过改革积弊,然而因各种阻力,最后不了了之。
“祖宗之法不可违!勋贵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卸磨杀驴,恐寒人心啊!“
“军国大事,不可如此草率,辽饷不能断啊!还请皇上······”
“辽镇捍卫京师,为京城屏障,孙传庭秦兵覆灭,朝廷可用之兵,只此一支,若辽饷不足,恐重蹈登州兵变旧事!”
群臣慷慨陈词,言语之间不无威胁,朱由检环顾四周,冷冷一笑。
“祖大寿、吴襄在辽镇走私贸易,侵占土地,私设关卡,这些烂事朕难道不知?!辽镇兵士莫知朝廷,东厂难入,俨然割据自立,祖大寿在辽镇,每年商税收入三十万两,土地收入八十万两,这些收入,他可曾给朝廷交过一文?!辽饷耗费百万,他祖家、吴家又杀了多少鞑子!!”
”吴三桂购买名妓陈圆圆,耗费万两,如此豪奢,想来钱不够用也是能理解的,诸位既如此厚爱辽镇,不如慷慨解囊,给吴三桂一些银子!辽兵必会记得诸位心意的!”
朱由检说罢,喝了口茶,抬头望向众人。
群臣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朱由检目光落在周奎身上,这位算命出身的皇亲国戚,俨然已是京城首富,靠的就是节俭。
“国丈可否捐献些许家产,帮吴总兵渡危局?”
就像是一滴清水溅入了油锅,周奎立即尖叫:
“皇上圣明!去年筹集辽饷,臣将家产捐献一空,献出白银三千两,臣,臣还有老宅一座,皇上需要用钱,臣这就回去将它卖了,带领一家老小露宿街头····”
朱由检放下左轮手枪,拍拍老丈人肩膀盯着老丈人下颌那道精致胡须。
“周爱卿是朕家人,要带家人露宿街头,把朕也带上!朕在紫禁城住久了,也该给别人挪挪地了,”
周奎脸色涨红,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不敢不敢。
有了周国丈开头,群臣也有样学样,纷纷表示自己家徒四壁,难以为继,借钱实在是力不从心。
周奎演技超群,实属演技派,具备问鼎奥斯卡戛纳柏林大奖的实力,这样的人才,将来是要重用的。
“朕的过失啊,竟不知国丈一贫如洗,该赏赐你才是,李若琏!“
听到有赏赐,周奎老脸忽然年轻许多,跪倒谢恩。
”赏国丈爷半两银子!”
眼中闪烁的光芒旋即黯淡下去,从李若琏手中接过黄豆大小的银子,一脸不屑之色。
朱由检也不管他,对群臣大声道:
“八十两黄金,赏赐孙家后人!谁敢他想死谏的,可去金水桥跳河,朕不阻挡,不过要提醒一句,现在水很凉哦,不想死的,明日就早点来早朝!朕在这里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