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楼亭,白纱轻起,三尺红台,一盏芽色的清茶早已凉。静心琴音,绿水微荡,十里花香,半勺乳色的甜酥随风散。
仙湖,南边的一角,垂摆的嫩枝摆动着,温和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斜洒在仙湖中。在那翘尾凤舟之上,四条宽长的大红丝带,在凤舟的四角,系上可人的吉祥结,而丝带的另一端,则被四位立在岸边的高大壮实宫人牵引着。
凤舟摇摆中,荡出的涟漪,柔柔地拍向岸边,发出的轻轻啪啪声,附和着飘渺的琴音。
仙湖,因其凤舟中那位误入凡尘的仙子,而闻于国,名于世。民间俗语盛传,“伴柳伴亭湖中仙,救苦救难那是天!”
此时,凤舟之上,那永无休止的光线被一层层黑纱阻挡在外,仙子均匀的呼吸声,从黑纱下传出,那是追梦的休憩。而轻摇的舟身,则是记忆中母亲的怀抱!
可一切的祥和,却被大地突来的震动打破。岸边的惊呼声,唤醒了梦中的仙子,当她缓缓睁开双眼,一丝异色一闪而过。
百里外的一树,孤零零,百丈高的身躯,散出长影,嫩绿的叶芽儿被水珠包裹着,有只眼在水珠表面不断放大,可在突然的震动中,水珠纷纷滑落。
一阵风起,那眼中蹦出的怒火,牵动出庞大的双翅,疯狂扇动。可突来的心悸,让它浑身一颤,它明白,那是仙子心灵的呼唤。
利爪猛蹬树干,腾空而起,方显全貌,竟是一只放大了的飞燕!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转身时,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浪,瞬间吹落满树的叶芽。疾飞而去的身姿快速变小,最终不见,而方向,正是仙湖。
白崖,苍白玄松,零星挺立在乳白石岩之上。一条悬道,沿着起伏的石脉,旋转而上。悬道的尽头,白雾翻滚,风过,白雾淡去,隐约间,一少女端坐在石墩边的木椅之上,双目紧闭,额前碎发摆动间,一道金边黑色额巾若隐若现。
紫色披风被斜搭在身上,细看之下,那披风未遮住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只猫儿的小脑袋。
白雾中突兀传来的女子惊叫声,惊醒了少女,少女方觉木椅的颤动。她下意识的,双臂护住怀中的猫儿,可猫儿已经纵身跃出,在少女的呼唤声中,踏过石墩,矫健身姿,瞬间没入白雾中的悬崖。来之仙子心灵的召唤,让猫儿无所畏惧。
大昱仙泰十六年,初月初九巳时三刻。上都昌歌城,本是歌舞生平,处处繁华,可突来的大地震动,却让城中混乱成灾。
好在,这地动城摇,只是片刻。本就因陛下这段日子易怒,而心神不宁的那些文武大人们,终于都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了。
皇城极星殿,气氛压抑至极。黄色帷幔下,那两尊铜鹤嘴中吐出的青烟,本是袅袅直上,现今却被这无形窒息的空气,压迫的四处而散。
红袍龙纹,宽袖下的双拳,松开后捏紧,捏紧后又松开。长时间的怒目,让龙轩行的双目早就干涩。
对面乾坤白袍,大袖中枯瘦的双手,不停撵着,袖内细腻的绸缎,侯商白眉下的眼皮,一直都皱成了三角,黑中带丝黄的瞳孔,放了缩,缩了又放。
一个身影,突然无声的出现在二人身侧,尖锐的声音让人悚然,“陛下——天师——钦天监蒙尘蒙大人求见!”
半晌过后,一直小心翼翼,低头望着自己脚尖的王成,心中暗叹,看来这两位,对他的怪音早已免疫。无奈,声音再只能再次拔高,“陛下——天师——蒙大人他——”
大袖摆动出的劲风,刮得王成脸部肌肉狂跳。不必多言了,早就习惯的他已会意,不敢再作停留,弓着身子,忙退出大殿。
片刻,刚刚恢复沉寂的大殿,又被一声声高呼声打破,“陛下——陛下”。
闻声,龙轩行再也坚持不住,率先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心中未免长叹,终究还是败给了这个老家伙。
侯商暗舒了一口气,嘴角抽了抽,嘴角两侧顿时被挤出两道明显的弧形褶皱。
扑通一声,刚进大殿的蒙尘,跪地接着高呼,“陛下——”可瞥见龙轩行身边的老者,一愣之后,忙又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天师!”
侯商微笑,点头回礼!
龙轩行见了却不悦,冷哼一声,“朕可是站在这里,蒙爱卿可视朕为无物?!”
“臣——臣不敢!”蒙尘大声叩首,心中叫苦,暗骂王成的八辈祖宗,这老家伙也在,该死的太监竟然不暗示一下,MD,就当原先送出的那些孝敬,都喂了狗!
“蒙爱卿——蒙爱卿——蒙尘——”龙轩行怒气上涌。
“臣——臣在——”回过神来的蒙尘,忙应声。
“究竟出了何事,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现在就扒了你身上的这身皮!”
蒙尘用衣袖去拭额头上的冷汗,忙答道:“陛下——,刚刚——刚刚那大震过后,赤乌——赤乌竟然偏西了四刻。”
“你说什么?”龙轩行皱眉不解。
“陛下——”侯商干枯的老手,指着上方的穹顶,挤出微笑的老脸上,满是褶皱,“蒙大人的意思,是那天祭台上的石轨盘,偏西了四刻,老夫所说可对?”眯眼瞅见蒙尘点头不止,又抚须叹道:“看来,古籍中得记载,娘娘口中的太阳,是东起西落的,该是不虚。”瞄见龙轩行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微微拱手一礼,“陛下——此大震之事,真非我道宗所为,我道宗绝无力量撼动那九天之上的赤乌,至于八年前的那次大振,只是意外罢了,陛下何必如此针对道宗!?”
龙天行眼眉一挑,“哦——天师这是在责怪朕无理取闹咯!?”
侯商微摇其头,“老头子无意冒犯陛下,只希望陛下查明此事,还道宗一个清白!”话毕,向着龙轩行深深一拜。
“蒙尘,你说?”龙天行扭头望着仍傻跪着的蒙尘,见他一脸茫然,大怒,“若不知,要你这钦天监何用?!”
“陛下何必为难蒙大人,依老头子愚建,陛下何不问问娘娘,也许仙子她能为陛下解惑!”
闻言,龙轩行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罢了,不就是认个错,道个歉吗,想来雅儿不会再给朕甩脸色。转身默默出了大殿,留下一站一跪的二人面面相觑。
“王成——王成!”
“在,陛下”。
“朕要出城去仙湖,对了,带上朕给娘娘准备的礼物”。
王成茫然。
龙轩行干咳,小声吩咐,“去帮朕准备!”
“是,陛下——”。王成心中不禁叹息,他的这位爷还是先低头了。
碧蓝色的天空下,那一望无垠的菏泽中,倒影出稀疏的白云。风,掠过青色的水面,荡出的波纹,最终轻轻拍在黑沙岸边。
不远处,白色古塔上的尘埃,断断续续地滑落。古塔旁,那巨大铜钟的余音仍然回荡。大震后,此地又恢复了安详与宁静。
古塔下的地宫,白发垂地的老妪,微眯着双眼,紧紧盯着身前沙留盘,偶尔的叮咚水滴声和缝隙中呼啸而过的风声,让她的终究无法平静。
几百年的古刹,刚刚经历了大震的洗礼后,也不知会出现多少无法修复的创伤。而前些时候,白玄石上出现的道道裂痕,又预示何意,让她百思不解。
悬在沙留盘上的枯藤末端,那拇指般大小的晶石,突然闪起蓝光,吸引了老妪的目光,满是愁云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希望足够帮她解惑。
一阵吱嘎吱嘎声中,凌乱的藤枝里,一根满是褶皱的老藤蔓延伸展而出,缓缓插进沙留盘上的细沙中,随即颤微微地开始游走。
老妪一眼辨认出,那是专属白卫城的仙枝,难道一切源于白卫城?
过了好久,时断时续的沙沙声,终于停歇,一幅让老妪无法看明的沙画,出现在沙留盘上,那一个个高高低低的方格,到底是什么?还有这方格下的是——她细看之下,瞳孔微缩,呼吸顿时急促。
虽然沙画整体呈现的粗陋简单,可那方格下人的样貌,却能辨认,而此人身上的装束——
这人——这人是仙人,这——这是仙城,老妪全身颤抖。
风雨欲来,仙城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