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冠医居大门缓缓打开,两名青衣童子俯身退了出来。
林阮还在闭目养神,单程心急顾不得其它,赶紧迎上去:“两位仙童,方才诊治到一半,可是神医复邀我们前去?”
那两位童子相视一眼,颇是同情地看了眼后方安静从容的佳公子,齐齐摇摇头:“两位公子请回罢,家师今日不会见客”,其中一位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道:“公子信物,物归原主。”
“这……这是为何?”单程傻眼了:“王神医既收了我们信物,哪有退还之理?我家公子不远万里来求医,又是对口诀,又是解棋局,还如他之言取得碧落果,怎么说不见就不见?方才之事你们也看到了,实是那女娃欺人太甚,目无长者,我家公子才出手教训保全这些珍奇药材,这……到底是为什么?”
两位童子很是难为,只听另一药童有意压低了声,道:“公子能破师父三道‘伸手关’实属不易,只是公子惹了不该惹之人,师父他……”
“什么?不该惹之人?岂非那女娃是公主郡爷之辈?便是如此,神医也不该容她如此行事啊……”单程仍是不满,忿忿不平道。
“公子快别说了,方才女子可不是一般寻常……”
“连翘!”一直不动声色的旁边女子娇声斥道,投去一警告眼神,叫连翘的女童赶紧住口不语。两人匆匆告辞而去。
“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嘛?”单程着急道:“这碧落果如此珍贵,以那老头性子,哪里会轻易退回?难不成果真因那女娃得罪于人?”
林阮望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好与单程言明。他勉强定了定神,对单程道:“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可是您身上的毒还未解……”单程难过道:“公子,我们去赔个礼,求神医赐药好么?”
林阮苦笑一声,合了眼睛无力道:“生死有命,个人造化而已。罢了罢了,回去吧。”随即又提声道:
“前辈不见晚辈,自有您的道理,林阮不敢强人所难。只是自古‘宝剑识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碧落果乃天下奇药,在晚辈这里倒无用武之地,还望前辈收下。”
“谁要你的东西?拿走拿走。”里面白老头的声音尖利的突兀,竟有丝丝欣喜与如释重负,单程欲上去理论,被林阮喝住了。
“晚辈诚心相赠,前辈执意不收,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告辞!”他言语虽是恭敬,却是不卑不亢甚至冰冷,转头向单程道:“我们走。”
单程还欲说什么,可林阮已闭了眼睛,不再言语。他看了眼苍白的椅中公子,又看看紧闭的红门,含泪咬牙恨恨道:“公子,我们走!”
未央来时的路早已被封,出去得走后门。单程推了林阮出来,已是凌阳大道,日落西山,气息奄奄。主仆两一路无语,默看孤雁高飞。
前方是凌都最有名的“会客楼”,管璇咿呀,极尽奢华,春色融融,歌声细细。林阮示意单程推他进去。
单程看着包间里的公子酙酒欲饮,连忙阻拦,林阮微微一笑:“无妨。即是知道结果,倒不必这些规矩。”
“公子,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单程欲言又止,嚅嗫道,可又实在不知怎么安慰才好,费了这么大劲儿就得这么一个结果……
“冷酒伤身,属下给您暖会儿去。”他红着眼说完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阮没作声,拿了一盅酒仰头喝下,任由他去。
“十年期限已不足三月,如若再找不到药便回天乏术……阿阮,现今唯有去找我师兄妙手神医王景之,求他救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那师兄乃千古药理奇人,加之凌国皇帝待其至尊,凡天下珍奇异草,莫不倾国以授,是而有‘回死人,肉白骨’之称。”
“可他性格怪癖,实是不易相处。虽顶了御医院太傅之名,平日却鲜是入宫,唯在京中官邸研究金石药粉,这倒也方便我们找人……老夫告你怎么找地方……找到地方,他会出三道难题,也称“伸手关”,这就凭你自己了……这是一颗碧落果,‘上黄泉,下碧落’,老头子找了半辈子,却不想被我登了先。你拿去,看在这东西份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这人沽名钓誉,一辈子鲜有失手,实则言过其实。只因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施救困难或是救不了的,绝不会出手相助。所以阿遥,一旦你破了他关卡,便要全力让他留人,如果老头执意不留……那……老夫只好亲自去求人了……”
“事不宜迟,你择日便动身,老夫做好这几味药便去凌都。二十多年不见,不知那老家伙是否还是记恨于我……”
那日,大漠夕阳如血,他望着高飞的鸿雁,久久沉默。身后是师父声声的叹息与无奈。
不经意间,一壶酒已然下肚,身上却是冷的要命。十几年的痛苦如此了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林阮苦笑一声,深深舒了一口气。眼下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窗外是碧波荡漾的明川河,河上是凌国最有名的玉带桥。他拿出一只玉笛横在唇间,一曲《西江月》袅袅散入满皇城。
“公子,公子……”单程急促的声音让悲伤的曲子戛然而止。林阮看着一头大汗的单程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冠医居青衣童子,手里紧紧攥着翡翠色玉笛,慢慢阖上双眸。
冠医居。
未央靠着陆御风痛的龇牙咧嘴,直掐他胳膊,陆御风一声不吭抱着她,眉头也未皱。只是紧张地看着白老头为她扭正腿脚,扎上木板,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啊~~~~~”未央疼的倒吸口凉气,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白老头,趁人之危……你你你……哎呦……”那白老头可不管她,该用力用力,不该用力照样用力,生生让她另一只脚踢断几条长凳方罢。
“哼!我趁你之危?未央丫头,这可得凭良心了。”白老头收了医箱起身哼哼道:“你毁了老头的宝贝,老头可没占丁点便宜。叫你刁蛮,连人家都看不下去出手教训你,老头有情有义,赶走那人,替你出了口恶气,你倒没良心了!”
未央缓了一会儿,赌气似的将脑袋一偏:“谁在乎你的烂宝贝!那冰雪兰六年才开一次花,您可倒好,摘得一朵不剩。凝香这几天非要我带她来跟您拼命,我好容易才安抚了,还偷偷拿了千年七寸七人参王来看您。还没进门呢,就被您老拼了命似的追,这可好呢,连腿都跌断了。”说着又恨恨瞪着一副嬉皮笑脸直打哈哈的白老头,冷笑道:
“您可别哄我才是,方才那人我早见过了,不知中了什么毒物,全身冷的冰坨子似的。我听说人家破了你的难题,又拿了你心心念念的千古奇药‘碧落果’孝敬您,您邀人家进屋,却发现这毒颇是难解,不甘自毁名声,所以借着我这空将人家赶出去才是事实!难怪你方才连这些药宝贝疙瘩都不理了,原是在这里等着人呢!。哼!怪不得人家说你沽名钓誉、自视清高!”
那白老头听她一口气说完,气得胡子颤抖,一拍桌子喝到:“谁……哪个王八蛋说的?”
未央白他一眼,道:“反正你也不认识……”王景止气得七窍生烟,又羞又怒又气满屋子暴走。未央赶紧安慰道:
“你也别生气,这些话儿早不知听了多少遍,这冠医居没一个不知道的……不过您也别生气,我已经把那人舌头割了,省的他继续坏您名声。不过,”未央好奇看着他:“您难不成果真治不得吗?”
王景止闻言怒目而视,正欲争辩却碰到未央询问的眼神,怔怔的,突然红了整个脸颊脖子,含糊辩道:“未央丫头,你……你可不许胡说,老头哪……哪有治不好他的……只是微微棘手……那也不能算……”
“哦,”未央轻拍脑门:“也是,您或许是不想浪费那些宝贝烂草,所以见死不救,陆御风,你觉得呢?”她扭头向后面一个劲拉她的男子道。
陆御风始料不及,尴尬一笑,道:“前辈,其实,未央给那位公子服过‘百草丸’……”
果然,那白老头吓得跳了起来:“什……什么?”呆呆了一阵又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语道:“可不是!可不是么!毒已入血却被阻于肠,这是老头的百草丸呐!可惜毒根深种,一旦药材耗尽,那……”
未央得意地点点头:“反正‘百草丸’就您老有,人家有个三长两短那也说‘是王景止干的’,自然不关我事。”
陆御风看白老头一脸窘迫,又急又气,赶紧示意未央别说下去。
“前辈,御风斗胆问一句,那位公子有说不出的奇怪,又是如此异于常人,是否真的无法相救?您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陆御风又道:
“不瞒您说,当日在下与未央见他时,并非今日模样。想是戴了人皮面具。可这面具能做到逼真如未央那般,让人难以觉察,想来天下别无二人。而且好是奇怪,这面具制作困难,您至今只做一张,方便未央出入宫门隐藏身份,这人戴如此贵重面皮,可是另有隐情?”
“这……”
“您别误会。锦荣公主寿辰即将到来,小心一点总是好的。”陆御风笑道。
白老头咕哝了一阵,未央含笑看着他纠结老半天,并不打断。
“山外青山楼上楼,世上奇人多,怎么就只我会做了?”白老头虽是不满却微微得意道:“不过嘛,这几十年来,除却我师父他老人家,老夫的手艺要说第二没人敢第一!”
“那人家的也是你做的喽?”未央打趣道。
王景止脸涨的通红,瞪了她一眼道:“我倒没见过他的如何,不过听你们说倒是不错,这个……”他看看周围,鼓起勇气向未央道:“小未央,老头有个师弟,你可知道?”
“就是那个您口中的王八蛋?”未央可记得,以前每每配药失败,取药未果,老头一定会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大骂“那个王八蛋……那个王八蛋啊……”她就问谁是王八蛋,老头哼哼唧唧,王八蛋就是王八蛋,爱谁是谁!
后来,她就缠着凌墨尧问,凌墨尧听了忍俊不禁,告诉她,那是一个王御医最讨厌的老头。她又去问尉迟元翰,尉迟元翰哈哈大笑,说白老头又栽在师弟手中了。
于是,她就知道,王八蛋就是坏老头,坏老头就是白老头师弟,白老头师弟就是王八蛋!以后每次他破口大骂“那个王八蛋。”未央总会在后面接着:“就是你师弟!”
这下白老头不高兴了,就问,哪里就是老头师弟了?未央振振有词,王八蛋就是你师弟,你师弟就是坏老头,坏老头就是王八蛋,你是不是坏老头?
不是!白老头矢口否认。
那你师弟为何是坏老头?
我师弟是坏老头。
那你师弟就是王八蛋。
我师弟怎么就是王八蛋啦?
因为坏老头就是王八蛋,王八蛋就是你师弟!
嗯?我不懂!
那你口中的王八蛋是不是个坏老头?
嗯……是坏!
那他就是你师弟!你说你口中的王八蛋是不是你师弟?
……
所以,直到现在,白老头都不明白,未央是怎么推出,王八蛋就是自己师弟的。
“嗯哼!”白老头不屑一哼,算是默认:“此人奸诈异常,违背师门祖训,老夫早与他断了师兄弟情谊。想来已是十多年未见,却不知今是何意。”
“难不成这人是他派来的?”陆御风问道。
“那还有假!”未央撇撇嘴:“他这些鬼要求岂是一般人能破得了?人家碧落果都献上了,可见与他那混蛋师弟瓜葛甚多。”
白老头吹胡子瞪眼:“这要求怎么就不行啦?想当年我师父号称‘见死不救’,他若不愿意施手,任你天王老子也没办法。这世上这么多人,庸者甚众,见人即救岂不浪费?老夫年少立誓,此生非豪杰英雄不救,你这小娃娃休得乱说。”
陆御风见白老头满脸不高兴,赶紧给未央使个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未央吐吐舌头,自顾自去拖着一条腿看内堂各种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不理他们。
陆御风赶紧将那只千年人参王呈给坐立不安的白老头:“前辈,未央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别计较。这不,她拿您的宝贝救了许多人,不知该如何向您交代,特意托我从爹爹那里带出这稀罕物赔罪。可您那,面还没见着就给人下这样一个套。她生气是小,万一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白老头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未央丫头这嘴虽是不饶人,却也所言非假。小侍卫,老头跟你讲实话,你可别说给那位。”说着朝未央那边努努嘴。
陆御风会心一笑,扶他坐太师椅上,端茶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