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正厅的布置与外头的清雅幽静相比迥然不同,这戏台不似寻常一般方正而是化作亭台楼阁的模样,红柱碧瓦,檐牙高啄,四边都挂着木质的回旋灯笼,精致优雅,柱上浮着各季的芳华,争相吐艳。
台上铺着红毯,台下则是清一色的红木桌椅,置有软垫和茶水点心,周边都是些名贵的盆栽,边上站着一些随时为看客们添茶倒水的侍女。
还别说,朔方的门道不错,我顺来的这一张恰是上等座,我与云华一道被带上二楼的厢房。我脱开云华的挟制,跳到窗口,扒拉着窗沿向下望去,台上台下一览无余,真是个好位置。
我赞叹一声,身子一轻,爪子离了窗沿触上柔软的布料,云华将我抱了起来,细细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你这样会掉下去的。”
我挥着爪子抗议,云华伸手将我的爪子按了下去:“我知道,我是担心你掉下去砸伤了别人。”
……,我突然不太想与他争辩,刚想变回人形却有个姑娘进来添茶送水,堪堪刹住了我的脚步。
好不容易等她一切准备妥当了,云华又冒出一句:“你就在这伺候着吧。”那姑娘便拿了托盘在一边站着等吩咐。
我觉得神君一定是故意的,但是……我现在只是一只狐狸,不能开口反驳。
场上突然一阵敲锣打鼓,细细的丝竹声刺破了台下的喧闹嘈杂,四下安静起来,我伸长了脖子向台上张望去,厚重的红色幕布下传来低低的女声,原是微弱纤细,转而变得明亮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振荡开来,撼动人心。
红色的幕布被拉开,露出一个单薄的背影,长发如瀑,未曾编盘发髻,细软地垂落,盖住微微轻耸的肩膀。耳边别着的簪花显露得半边面颊更加白皙清丽。
她身着白色底衣,披就着大红的外袍,上面绣着大团的金色秋菊华贵灵动与银色的雾气相互缠绕更添几分神秘。台上的伶人轻移莲步,微微侧身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丹砂朱唇,媚眼如丝,甚是勾人心魂,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更衬她的光华。
不知从何处飘落的花瓣正如柳絮般在场上纷扬,那伶人闭上眼睛,仰起自己的脸,修长的脖颈上浸染豆蔻的指尖一点点上攀,托住一片又一片娇艳欲滴的花瓣,红色顺着她似雪的肌肤滑落飘过薄雾缠绕的秋菊,十分自然地融入舞台。
继而曲调变换,她立马转了动作,完美地避开地上的落花开始翩翩起舞,身子轻盈地像一只蝴蝶,衣裙层层叠叠扬起,金色与银色交融,千回百转,在晨光与薄雾中绽放。
偌大的舞台,从头至尾,只她一人的表演。
悠扬的丝竹归于平静,红色的幕布恢复原样,那抹娇小的身影只一晃便隐入重叠的阴影,消失了。
直到台下爆发出响亮的喝彩,我才回过神,表演已经结束了很久。
我对曲艺虽不算精通,到底也随朔方东奔西走,大大小小听过不少,其中的意蕴也能探寻一二,这曲醉花阴明是少女醉卧一派春意,可我瞧着那伶人一人独舞时的单薄背影竟莫名地生出几分悲凉。
我挪腾了一下身子在云华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想来我还是比较喜欢那种如胶似漆的情话故事,不是这般透着悲凉的独角戏。
台下的表演还在继续,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免有些疲乏,我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想赶走瞌睡,却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下地在边上挠着,我扬起头,发现神君单手撑着脑袋睡得正香,那罪魁祸首正是神君落下的几缕头发,我拿爪子拨了两下未果,转念一想,神君这会子睡得正香,我出去逛上一逛也未尝不可。
说起来这狐狸身也有好处,比如现在,我大摇大摆地在这梨园里头左右闲逛也没人上前来打扰,偶有几个不识眼色的想拿布口袋将我套了去,都被我一口雪白的好牙给吓退了。
我正嗤笑这群凡夫俗子的胆小,却见得一抹扎眼的红色从我眼前晃过,好像是刚才唱醉花阴的女子,我抬脚跟了上去,同她一道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这院子虽然布置摆设比不上其他,可两侧的树木花丛却在一双巧手的精心修剪下显得别有一番风味,生生让人忽略了这里冷清。
我跳上一棵玉兰树,动作稍微大了些,惊得那细细的枝干颤巍巍地上下摆动,留下一地落花,那女子恰好从屋内出来,我的所作所为她尽收眼底,我以为她会恼我碰坏了她院子里的东西,没想到她却冲我甜甜一笑。
她的脸上褪去脂粉,已然是另一副模样,不似春花般娇艳欲滴,而像拂面的清风,柔柔的,令人想要亲近。
“你是来看我的吗?小狐狸。”她微微仰了脸,看着树上的我。
我堂堂一个琅山霸王被叫做小狐狸这算做什么事,我用力一跳,震得周围一圈的树干都在抖动,大半的玉兰花都落在了地上,我得意地扬起脑袋冲她咧开我的她白牙,更像是挑衅。
“呀,可别让我抓到你。”她板住脸,提了裙角便想要上来。
我踩上围墙的那一刻瞧见有两个人侍女跨进院门走了过来,她听见声响身子一顿,收了动作,捋了捋裙子上的褶皱。
我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见那女子微微点头进屋前冲我一笑,我说不准那种感觉,我见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反倒将厚重的戏服整理起来让人放入木箱,而木箱一并被抬走了。
我觉得她像是会变脸,现在清丽的脸上多些淡漠,清冷和一些疏远的距离,而刚才那副如花笑颜就同泡沫一般消散在骄阳底下。
我站在墙头看着她离得我远了,台上台下如今留下的至始至终只有一抹单薄的背影,在我眼前渐渐远去。
马车缓慢地行驶着,车顶上铺着的软绸甚是合我的心意,只是四边垂下的六角铃铛交替晃动发出的声音有些扰我的耳朵,刚才的女子正坐在我身下的马车内,而我躺在车顶上左右翻滚好不快活,我此番出来好奇为一,游玩为二。
云华并不知情,此刻他应该还在里面埋头看戏。
正想着,车轮发出嘎吱一声,在一所府邸面前停下了。
我仰着狐狸脑袋上下打量起来,看外头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有上头挂着的鎏金牌匾,定是个权势不小的富贵人家,马车后面跟着的人陆陆续续将带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乐器,原来是受邀外出唱戏呀,我纵身一跃,躲入那个巨大的檀木箱子,被众人一并抬了进去。
既然出来了,也得往里头走一遭才不算白来,也许还能再听上一场免费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