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前面锣刚歇,后面鼓又起,闹腾四五天,汪美章拆掉堂屋,埋葬了母亲,人客散去,大门前的桌、椅板凳,残渣余孽,大碗、小盏东倒西歪,筷子扔了一地,一片狼藉。桌底下,几只猫各自用“手”按住一块骨头在啃,一边啃,嘴还“喔,喔,…”哼,眼拐余光瞅着别的猫,唯恐他人来抢。一只肚子鼓鼓的猫“坐”在旁边,它先来的,吃的饱饱的,看着它,好笑,“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鹓鶵竟未休。”;两条狗为一块骨头,正在格斗,旁边一条小狗瞄得准准的,一窜过来,叼起骨头,跑得远远的,悠闲自得享用着,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汪美章一人坐在八桠树下,精疲力竭,实在支撑不住了,想躺下歇会,抬头一望,堂屋变成坟场,两边耳房墙倒壁塌,恍然大悟,“哎呀,我上当了,这哪是什么黄龙宝地啊,这是要我家破啊!这分明是在报复我啊!我怎么这么蠢呢!”
正在这时,“地仙”玉麈一甩,站在汪美章面前,唱起《红楼梦》“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汪美章吓一跳,浑身一抖,头皮一麻,刚死了人,深更半夜,四周黑漆漆的,一个人在新坟前,不怕吗?他瞪大眼睛,
“你到底什么人?你现在这大半夜的,想来干什么?”
“会长不必害怕,”地仙将玉麈甩在左胳膊上,在一条板凳上坐下,右腿架在左腿上,脚在地上颠吧颠吧着,“我今天来是想再看看你家的坟葬的位置对不对,你看啊,葬坟有几不向,‘一不向流水直去,二不向万丈高山,三不向荒岛怪石,四不向白虎过堂,五不向斜飞破碎,六不向外山无案,…..’你家的坟向偏了,‘白虎过堂’,为大凶;二来呢,是数数你伤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上天、土地都一一记下了,你看对不对,再看上帝对你的安排,你想不想听?想听,我就开始数,第一个是…….,”
汪美章扑通跪下,“请你饶命,不必数了,你要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人生三大不幸:幼年丧母、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你母亲在你四岁时就丧偶,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不但不孝,反而百般虐待;你结帮为匪,残害乡民,无恶不作其极,丧尽天良。善恶终有报,你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你该怎么做,自己想想吧。”说完,地仙玉麈一甩,扬长而去。
汪美章孤苦伶仃,凄凄惨惨戚戚,头毛皮直麻,刚葬的新坟,昏暗的香油灯忽闪忽闪的,寒风瑟瑟,他看着新坟,想着“地仙”刚才说的话。记得在七岁时,汪美章得了“脑炎”,昏迷了,是他妈妈送他到医院,医生给他输液,一天一夜都没醒过来,他妈妈就在医院守着,瞌睡来了,就站着将头趴在窗台上,一站就四个小时,等他醒来时,妈妈哭成泪人。那年冬天,汪美章十岁,妈妈给人家做活回家时,又冷又饿,半路上跌倒在雪地上,不省人事。是村上薛大娘把她背回家,汪美章扑倒在妈妈怀里,呼天号地。薛大娘急忙回家端来一碗稀饭,两勺红糖拌在粥里,一口一口喂,不一会,妈妈醒来,
“儿子,妈妈没事的,你放心,啊。长大了,好好做事,做个好人,多为穷人做点事。”
一次,人家给他妈妈一把花生,她回家把藏在床头被子底下,每天给两三粒给儿子吃,自己没尝过味道。汪美章拉着妈妈衣服大襟,摇着胳膊,
“妈妈,我还要吃,我要,再给点给我吧。”
妈妈拧不过他,说,“哎呀,给你吧,全吃了吧,‘吃掉干粮无思想,放着干粮想坏人’。”
妈妈看着儿子那么津津有味的剥着花生米往嘴里送,心里乐开了花,儿子就是她的生命,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儿子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没有儿子,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至少她是这么想的。她说,
“你就知道吃,我打个谜语,看你会不会猜。”
“你说,我肯定会猜。”汪美章噘着小嘴。
“那我说了啊?”妈妈开心的逗着他。
“你说吧,我就不相信我猜不出来。”儿子说。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你猜是什么?”妈妈说。
“妈妈,不待你这么讲我,你说的不就是我吗?我又不是白胖子。”汪美章噘着嘴,生气了。
妈妈一把拉过儿子,摸着他的头,
“妈妈怎么会说你呢,儿子?这是你刚才吃的花生。你看,外面的壳不是麻屋子,里面的衣子不就是红帐子,花生米这么白,不就是白胖子吗?”
小美章破涕为笑,妈妈可开心了。
汪美章陷入孩提时与妈妈相依为命,形影不离一点一滴深深的回忆之中,忘记了孤独、忘记了落寞、忘记了妻子、忘记了儿子、忘记了外部世界、忘记了所有一切。突然,两条狗为一块骨头这点蝇头小利厮杀起来,一条狗“哇”一声嘶叫,汪美章大吃一惊,魂飞魄散,两手猛一划,一跤栽倒,恍恍惚惚,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孤坟一冢。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千里纵横,你总得有个家;
万众首领,你也得有个妈。
汪美章坐到坟圹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