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陪我去城外走走……好不好?”
几句话,千字说的有气无力,她似是极为疲累而不胜某种负重。
千字向来多愁善感,平安见怪不怪,到是躺了这么多天她都要长蘑菇了,千字的提议正合她意。
“好哇,你等等,我跟我娘讨些银子,好饿!”
向来节俭的夜昙这次很大方了给了平安足足一两碎银子。
“管住嘴,不准买炸鱼酥,你在长伤口呢!”
“知道啦!”
有了银子上街怎能不买炸鱼酥呢,平安才不理会夜昙。
清风徐徐,煦日融融,秋色浓郁,满街都是红黄绿的果子和各种诱人的小吃,葵国的都城一派热闹繁华。
平安挑了几个红橘子,便拉着千字去买炸鱼酥。炸鱼酥分很多种,有河鱼有海鱼,还有大鱼和小鱼,平安最喜欢的是一种不大不小的海鱼,因为炸出来的形状像一枚柳叶,她便叫它柳叶鱼。
说来也巧,平安第一次被墨梳牵着手来买鱼酥,正值老板第一天开张,平安的一句柳叶鱼就此给这种鱼酥定下了名,七八年下来,鱼酥老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而柳叶鱼已然成了都城最受欢迎的小吃之一。
“哟,是平安啊,来一份柳叶鱼?”老板热络的招呼,但随即瞅见平安的胳膊正绑着绷带,又改口道,“小祖宗你这是改了行要做武状元啊,咋还负了伤,柳叶鱼可不敢卖给你了,我给你包一块红糖炸糕,刚起锅,保证甜甜糯糯好过一碟茶楼的点心!”
“那就两块炸糕吧,柳叶鱼也要一份,我不吃,千字吃。”
平安嘻嘻笑。
“我才不吃它,你别浪费银子!”千字忙道。
平安气的牙齿发酸,这个不会转弯的千字。
老板哈哈大笑,得意的看着平安,“小妞子,想耍滑头!千字最不吃海鱼,你能骗倒我?你们两个称不离砣砣不离称,打小都爱吃什么,我可清楚着呢,哈哈……,今儿我生意好,赏你们一人两块炸糕,鱼就不要吃了,小孩子家,从小要学会节制,能管住口,长大了才能管住心啊!”
“酥酥,你真有学问!”平安双手接过炸糕,“还有,你也是好人。”
“哈哈……”
酥酥也是平安取的名,因为她觉得好听。平安的没大没小在众街坊和熟悉的人里头是人尽皆知的,她极少称呼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婶婶,除非她不喜欢你,她才会用上世俗的那些称谓对你假装恭恭敬敬,所以若是被平安直呼名字,则意味着她认为你是好人,她喜欢跟你亲近。
平安分了两块炸糕给千字,千字明显比三天前瘦多了,嘴唇泛着白,一张清秀的小脸毫无光彩。
“我吃不下。你都吃了吧。”千字将炸糕推还给平安。
“姑奶奶姑婆婆姑祖宗,你又怎么了?是被你娘骂了,还是你家的那三个小刺猬又抢了你的东西?”
千字现在的娘并非她的亲娘,千字的亲娘因嫌满筐家穷,生下了千字就跟一个外来的东国人跑了,而现在的娘在给满筐生下三胞胎儿子后,也开始抱怨满筐老实不会挣钱,顺带拿千字出出气,好在这个后娘只是嘴巴上骂一些难听的,倒从未动手打过千字。
“都不是。”千字摇头。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你的永言太子要纳太子妃了?早了吧,咱们葵国人不是过了二十才提嫁娶的么。”
“别跟我提永言太子好吗?”
千字忽然泪流满面。此时她们已经出了都城,晃晃悠悠的到了城外的一条河边,千字见除了平安左右也无他人,索性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对于哭,平安是最有经验的,一旦泪水决堤那是怎么也劝不住的,哭完了哭痛快了自然也就停下了。
平安扯了两团枯草,一团垫在千字的屁股底下,一团自己坐了,她一边吃着炸糕,欣赏着波光粼艳的河面,一边等着千字哭完她的委屈。
很多年后,平安想起此时的场景,后悔没让千字给画下来,因为她想不到所谓沧海桑田会将她们两个改变的面目全非,少年时的种种,虽不免矫情,却是纯粹的如玉如璞。
千字终于收了哭声,平安便将炸糕塞进她的手里。
“你不吃我就不听你的心事,瞧你都瘦的跟柳叶鱼似的,快吃!”
“嗯……平安,还是你对我好!”千字抽抽搭搭,她咬了一口炸糕,咀嚼了几下吞咽的十分痛苦,最后又将炸糕包好,“我等会儿吃,我……还是吃不下,平安,你就安静的听我说话好吗?”
“奇怪,你怎么好像大姑娘了,说话也不同了,你那个是不是又长大了不少!”平安说着一手抓到千字的胸上。
“讨厌,别忘了我可满了十四,我本来就是个大姑娘,快放开,你真讨厌!”
“咦,这是什么?”
千字挣扎之下露出了脖子上的长命锁,平安拿在手中左看右看。
千字的脸瞬间红得像平安买的红橘子,“这是……无际太子给我的信物。”
“无际太子?哪一国的?没听说过啊。”
“你见过的……”千字不敢正视平安的眼睛了,然而她又不想隐瞒这世上唯一的好友,“你还打死了他的狗。”
“啊?是他!”平安一下撒了手,这开的什么玩笑,那个恶人怎么会跟千字扯上关系,还……还信物!
千字便将那一日后头所发生的事都说了,包括她当时对永言的情愫。
“所以你移情别恋了?”平安见千字很宝贝那块长命锁,她气的一脚朝地面上踢去,哪知刚好踢在她买的几个橘子上,橘子们四散滚开。
“所以我很纠结,平安,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
“你才不是坏女人,我的朋友怎么可能有坏人!唉……唉……唉……”平安一边捡着橘子,一边叹气,滚得最远的两个她也懒得捡了,走回来一屁股坐下剥起橘子。
“可你知道吗,永言太子竟眼睁睁的看着无际太子给我戴上长命锁,那个时候我还是喜欢他的,我多希望他能走过来赶走无际,可是……他没有,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子民啊!”
“难不成你还希望他能看上你,你真天真!他可是太子!”
“我也一直这么想的,我只是单纯的恋着他,远远的望着他,就足够了。”
“那就是了,你那么清楚,怎么发生点什么事你就变节了呢!唉……”
“平安,你别再叹气了,我已经对自己很失望了!这几日我不吃不喝,快要死了似的,我发誓在我戴上这块长命锁之前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永言太子一人,真的!”
“戴上之后呢?”
平安一声冷笑。
“戴上之后……就……就只想着无际了。”
千字这一句声如蚊蚋。
“最是无聊故人心,今朝唯有你,暮来却换了他!”
平安拍着掌,击着节,唱起葵戏《朝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