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楚燕铮携楚云凌前往瑞王府一来是为了劝服婼妃回宫，二来是期望自己从中周旋能稍稍缓和这兄弟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嫌隙与仇恨，而后者无疑是他自己思虑不周所致的。
奈何举步同至瑞王府时却被门仆告知自家主子陪同婼妃娘娘去了福王府，深知照眼下的情势来看，若他带了楚云凌前去福王府必会招致老七和老十的憎恶，而且也不好对那一对命苦的母子交代。
是以，楚燕铮身子微微缩了缩，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掌心掌背，下巴微扬对楚云凌道：“老七虽不在，可既然来了，这大雪天的，咱们便进去坐坐也无妨。”
楚云凌只稍稍后退一步微微躬身颔首应了声：“如此也好。”
楚燕铮略微讪讪地摸了摸鼻翼，转了身在李总管和赶来随侍的丫鬟侍卫的簇拥下迈步进了府门。
楚云凌直起身来，单手负于身后，却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动。
息桓会意，凑上前来：“主子？”
“稍后本王会劝老头子移步书房，你找机会去探探老七的书阁。”
“属下领命！”
主仆二人耳语一番方才举步前行迈步进府。
管家林忠一直候在一旁，虽躬身俯首，却是将这主仆二人的动作瞄了个清楚，眼看着那双锦缎玉面靴从眼前踏过，他抬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牵引着嘴角轻轻抽动着。
楚元祈在祖母的怀中待了一阵，见母亲和祖母似有话说便起了身坐到了沉香身边，换来楚云皓一通打趣。
“臭小子才多大就知道亲近女儿家了？舍了你最亲爱最风华绝代的小叔不要却去挨着丑八怪七婶坐？啧啧啧，你这眼光不太行啊，快过来，小叔给你瞧瞧。”
“小叔叔您的意思是我七叔眼光也不行？”楚元祈仰了头与沉香两人相视一笑，又稍探了头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楚云轩，纯净的双眼中透出些许狡黠，“我和七叔都觉七婶是顶好的美人儿，反倒您觉不出来，您倒说说究竟是谁没眼光？”
沉香反手就给楚元祈一个赞许的手势，转头很是嘚瑟地望向吃瘪的楚云皓，笑道：“怎样？如今元祈可是我这边的人了，二对一，你还有把握赢我？”
“是三对一！”
楚云轩面无波澜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来，原本还有些气势的楚云皓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去，干笑两声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还好还好，我还有念恒和念垣两兄弟。”
嘟囔完转头一瞧角落里围坐在小炉四周的六个侍从，嘴角轻抽：额……那边好像是四比二，胜算渺茫啊！
知是弟弟故意如此逗耍好让元祈更加高兴，楚云轩轻轻抿唇一笑，眼眸微转，瞧着身旁嬉笑的三人只觉时光温暖如怡。
福王妃见儿子这般开心自也是开怀不已，可又瞥见楚云轩犹如深陷情网而不自知的模样，心中难免又生出些隐忧。
婼妃稍斜了身靠在膝旁的靠垫上，刚巧与福王妃靠得更近了几分，她笑指着对面玩闹不停的几人说了句：“你瞧瞧这两个做长辈的哪有长辈该有的样子？”
福王妃掩袖轻笑一番，又小心翼翼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婼妃，稍一犹豫之后终是低声说出了心中忧虑。
“母妃容禀，也是儿媳多嘴提说一句，七弟能找到心之所向之人固然很好，可他这般不知遮掩，若沉香真成了他最大的弱点，恐怕不是件好事啊。”
福王妃虽是女流，却是个心思缜密的，这一点婼妃向来知晓，也素喜她的心思通透。见她这般言辞便知她意有所指，打眼瞧了阵已转至中厅玩闹的三人，又将视线投在正满目深情侧首凝望妻子的楚云轩身上，心底里某一处隐藏的担忧终是被身边人一句话唤醒开来。
的确，若是当年的轩儿，他无心承韵殿上那个冰冷夺魄的位置，或可能……不，是定然能全身而退，可赋一人以情深，尽享人间温柔乡。可现在的轩儿，纵然依旧无心却不得不去争去夺，尽管同样只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可到底其中掺杂了太多，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呐！
但是，她是真的欢喜他近来脸上多出来的温暖笑意，也是真的感激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给予他的改变，这些也都是意料之外却是她心之所念的。
忽地又联想到了自己，细细回想开来，她竟也是忘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曾无数次憧憬那能予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谦谦君子。可惜终是流年不济，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相思已无渡。
外人皆道婼妃深得圣上荣宠，所生三子也尽得陛下赏识，可各种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所谓恩宠不过只是帝王消遣感情的假象而已，又怎会有真心？即便有，终也敌不过皇权诱惑，那已故的岳氏姐妹就是最好的例子！
正是帝王自古多薄幸，可怜深宫照花人！
可是啊，她的轩儿她自是比谁都了解，但凡动了情入了心便绝不会辜负对方，在他眼中，情义永远比权势更加重要，这也是皇上先时不预考虑他继承大统的原因之一。
所以，弱点，他一直都有，只是之前从未被人正视甚或利用过，而今后，情势转变之下定会掣肘他的一切，他可真能如自己所相信的会护身边人周全？
“母妃？您可是贵体欠安？”
楚云轩觉察到母亲的眼神变幻，心下多少猜到些缘由，起身走上前去，单膝着地，双手轻扶婼妃手臂，淡淡扫了眼旁边的福王妃，注视着婼妃的双眼关切询问。
婼妃回过神来，望着儿子的面庞浅浅一笑，轻轻摇头：“没事，我只是略微有些疲乏，正要去内室稍稍歇息会儿。”
说着话，在楚云轩和福王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那边还在嬉笑玩耍的三人见状忙停了下来齐步走近。
“母妃有些乏累，本王和三嫂先送她去内室歇息一阵。”
楚元祈走上前来牵了婼妃的手，仰头拍着胸脯道：“奶奶您就去我这暖阁里歇午觉吧，我带您去！”
说完也不等谁回答便走在了前面，婼妃任由他拉着自己转了两层隔断进了暖阁。
福王妃伺候着婼妃除了暖裳，又伺候着她在床榻躺好，这才福了身领着楚元祈掩了门退了出来。转过第一层隔断，楚云轩正负了手站在隔道一端的窗前。
“元祈你先过去与七婶和小叔玩，娘和七叔随后过来。”
楚元祈见状，知母亲或许有什么悄悄话要与七叔说，点了头应了声“是”便抬腿一路小跑消失在第二层隔断处。
“七弟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福王妃脚步轻轻走到楚云轩身后轻声开口，开门见山没有一丝迟疑。
楚云轩并未转身，垂了眼睑瞧着窗前高架上摆放的一盆红豆杉，伸了手摩挲着它的枝叶。
“三嫂与母妃耳语了什么本王并不想知道，但本王想告诉三嫂一句话。置身事外未必荣华但可自保，切莫聪明反被聪明误。”
福王妃脸色轻变，稳了稳心神，莞尔浅笑一声，露出十分不解的模样：“七弟此话何意？”
“哦？”楚云轩也不作恼，嘴角轻勾，手指微一用力，一小截红豆杉枝苗便齐齐折断，他将折下的这小枝苗举至眼前翻转端详，眼中幽深如墨，“可本王却知道三嫂用意何在。”
转身，负手，直直盯着心虚闪躲的福王妃，楚云轩冷笑一声：“本王既承诺了会照顾你们母子便绝不会食言，这一点三嫂尽可放心，至于其他，三嫂好意本王心领，只是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劳烦三嫂挂念，也无需三嫂费心。”
“我只是不想沉香受到伤害。”
“她不会受到伤害！”楚云轩斩钉截铁道，“在我身边，不会有人能伤得到她。就算是父皇母妃也不例外。”
“可是你明知自己是什么处境，这个时候你不能耽于儿女情长，一旦有了致命弱点，你的胜算就大打折扣，你若不能胜，谈何保护我们母子，更谈何保护沉香和云皓？”
楚云轩不答，她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声音清浅却力道不失。
“我知你一向自信，可世间事总是变化莫测的，你就真能保证时时刻刻陪在她身旁？你就真能保证敌人不会以她为刃要挟于你？若真有那一天，你是否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自处？”
半晌静默，窗外寒风裹挟着大雪簌簌作响，楚云轩任凭福王妃直直看进自己眼中并不曾闪躲半分。
“三嫂又怎知本王未曾料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