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多的夏季,高大的安尔加山覆压上千万年的冰川融化,一道冰冷刺骨的水流湍飞四溅,于山谷巉岩激荡,落入帕加米尔平原的辽阔大地上,流淌数百里,汇入奔腾不息的麦尔加河中,直达天际。
这条河叫森溪,有个村子叫河溪,森溪水滋养了河溪人,一代又一代。总是夏季涨水,冬季断流,所以村民又称其为信河。
清澈的信河浇灌下,两岸的棕黄地衣繁茂。不远处就是安尔加山的支脉——坎塔尔山,山腰上是葳蕤的针叶林,雪花盖顶,簌簌冰霜飘洒,在永恒之轮澄亮的光下闪烁七彩虹雾。
坎塔尔的树林里有狼,有羊,有鹿,还有棕熊,以及卡拉多最臭名昭著的霜冻巨人蜘蛛。
海拔七百米的坎塔尔是天然的猎场,是勇敢者的乐园。
这一点是如此之清楚,连路标牌上都有“孩子、妇女、懦夫禁止入内”的字样。
今天。
又是阳光明媚。
南方反叛军和帝国部队越来越疯狂的战火丝毫没有影响安宁的河溪。
德尔铁匠康逊披上一条“喀马琪”的防火布,朝年轻的妻子打声招呼,赤着膀子,走出老旧的木门,来到庭院里热浪熊熊的铁炉边,拿起脏兮兮的铁钳,夹起一块铁锭,放在红热的炭火上。
他乘着闲暇,打量远处的坎塔尔山,那里有他的足迹,以及血迹。
每当他想起那只该死的蜘蛛,左腿膝盖就隐隐发麻而刺痛,这是那玩意留给康逊的小小纪念,用余生不断的苦楚嘉奖这个逃脱蛛吻的男人。
康逊不后悔,当他第一次看见那只霜冻蜘蛛——哪怕还是幼体就有石磨那么大,优雅地游弋于林间雪地,幽蓝的甲壳好似水晶,行走间不断摩擦,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八对冷冰冰的复眼带着大自然本真的杀意,一对獠牙下是阴险的毒液、坚韧的蛛丝,蓄势待发,给所有遭遇者以噩梦般的恐惧。
康逊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茂密的胡须,喃喃自语:“等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来亲手了结你,我会沐浴着你的血液,痛饮蜜酒!”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十几年了。
他漫无目的地扫视周围。
河溪依然是那样,守卫们尽职尽责,居民安定,雏鸡和小狗到处跑,孩子们打打闹闹。
康逊看着这美好一幕,心里却还是有着不安。
南方的反叛军势力越来越强大了,不久前在森河走廊旅馆喝酒时有个游吟诗人说临近的村子有猎人发现叛军的身影。
一想到这个,康逊就觉得乌云盖顶,心情沉重。
“咦!”他猛地惊叫起来,“那是什么人!”
河溪的石板路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骑蜘蛛的男人。
康逊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刚成年的霜冻巨人蜘蛛,足有一栋小平房那么大,宽厚的脊背能承载六七个人。现在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这只霜林霸主的躯体上,表情慵懒。
霜冻巨人蜘蛛剔透的躯壳被密密麻麻的金色流苏、水蓝珐琅、碧绿翡翠、粉嫩碧玺装点得精致华丽之极,就像最顶级的艺术品,嗜血的猎杀者却好似蓝玫瑰般温柔雅致。那个男人坐在纯金的鞍鞯上,披着老熊皮,身材有些瘦削但骨架粗大挺拔。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看来是外来者,一个豪富而有力量的外来者值得一万分的主意。
康逊看着他的坐骑移动过来,那种“嘶嘶”声越来越清晰。
他的膝盖又有些刺痛了。
几个守卫迎上去,他们只是一些经验不足的年青人而已,康逊生怕那个蛛背的男人居心不良,一时兴起就杀人——那些贵族都这样——孩子们肯定有危险,尤其是那蜘蛛——该死的蜘蛛!
他大叫一声,抄起铁锤,也迈步冲锋。
“啊——”他发出驴子发情般的吼声,冲了过去,一条防火布下一身白膘肉若隐若现。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所有人都诧异地扭头打量着他,包括那个蜘蛛背上的人。
他的豪迈吼声一下蔫了,讪讪地停下脚步,把锤子藏在身后,大口喘气掩饰尴尬。
“康逊老爹,这是远方来的客人,请你客气些。”卫兵队长皱着眉,他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脸上是漂亮的金色胡须,人们叫他花貂队长。
花貂转回头,朝这个富裕的外乡人鞠躬,“抱歉先生,他没有恶意。”说完又急着补充一句,“这是我们河溪最好的铁匠。”
外乡人——就是王庞——轻轻点头,露出和煦笑容,“当然,这位先生之勇武会令每一个有识之士都为止惊叹。”说完,默默打量着这个中年德尔男人脏兮兮的五花肉。
康逊这下颇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不想表现得像个巴结权势的小人。于是他哈哈一笑,“真是抱歉,老康逊很久没看见外来人了……”他声音渐渐低落,心想:该死,为什么说自己是老康逊,这太丢人了!
他还想再说几句,“其实我……”还没说完,王庞坐下的蜘蛛就推开人群,径自到了河溪镇里。
花貂队长跟了上去,“先生这边请,镇长在森河走廊旅馆喝酒呢,您去执政厅是找不到人的。”
康逊看着两米五的花貂队长跑在蜘蛛高大的节肢边,喃喃自语,“……欢迎找我购买铁器啊……”
“得了吧,康逊老爹,那位先生已经走了。”一个长着雀斑的守卫拍了拍铁匠的小肚腩。
康逊一把拉住雀斑脸,“小西恩,快和我说说,这位外乡人是来做什么的?”
雀斑脸摇摇头,“可能是有公务吧,队长跟着他去了旅馆肯定要喝酒的,说不定老板娘就把卡拉多最好的灰熊荆棘蜜酒拿出来招待这位富有的先生了呢!”他舔了舔嘴,“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样的好酒呢!”
康逊也咽了口唾沫,一把撇下铁锤,快步追了去,“我去看看。”
卫兵们看着康逊油腻的脊背,发出嫉妒而欢乐的笑声来。
当他打开旅店大门,就看到恭恭敬敬的镇长朝王庞鞠躬。
“欢迎!欢迎先生在河溪镇定居……”
康逊恍惚了一下,心想:这个人马上要成为河溪人了吗?
……
王庞在河溪安家了,一套高大的、崭新的木屋迎来第一个住客。
木屋背后就是信河,汩汩流淌,声音清脆悦耳,营造一个湿润的小气候。
那只蜘蛛盘踞在大大的柴火间,还是很逼仄,不过它早就死了,受驱策的只是无生机的外壳,所以不会提出任何形式的抗议。
王庞走进木屋,迎面就是篝火,充满德尔风情。
他匆匆绕过篝火,踏上木制楼梯,小跑到二楼,在阳台伫立,抬头就是永恒之轮。
脑后的虚空隐隐约约有点扭曲。
他看到了辽阔的太空里,原本恒星所在的位置,一片漆黑。
没有生命之源的阳光,这颗星球的光热都直接来自于巡视天空的永恒之轮,它不是一个聚焦太阳能的仪器,而是人造太阳!
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个奥术师联盟比想象中更发达得多。
这个恒星系的主星被一层人造构物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粒光量子都逃不出这超乎想象的牢笼。
这是地球文明中仅存于幻象的戴森球,但在这里……
王庞抬头打量湛蓝苍穹。
还有几个类似永恒之轮的环状构造把这个恒星系所有大行星都套牢了,就像马匹的鞍鞯。
还有那双月,那么大的两个卫星,对行星的引力却只比月球大些许。表面是卫星,实际上内部早就被改造得彻彻底底了。
这天幕之上到底有多少眼睛在注视这里?
奥术师们就像主宰,而星球上是人只是他们的牲畜。
王庞不可避免地心情沉重了。
如何能找到奥术师驱逐八圣灵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