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来不好吗?远走高飞,不理世俗,没有拘束!你愿意做什么做什么,愿意去何处便去何处!你回来干什么?”邢华低垂着眉眼,目光幽深地盯着手指上的指环。
步念步子微顿,侧头看向身后的少年,“我……该回来了,自然是要回来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抢走的现在所拥有的,我也不会有机会抢走。”
“……”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向往天地。就像你说的一样。可是在那之前,先要了却身前事。”步念浅浅一笑,温柔在她眼底荡漾开,略微弯下的眉显出几分洒脱。
“这世间有很多事不会因为羁绊二字便牢牢套住了的,你或许未见过——我也未曾。所以我更想要去看看这片天地,甚至超脱世界的地方。”
步念走后很久,邢华还记得那日海面风平浪静,初晨的微熹,不灼眼的光打在她身上,女子微微侧身舒展眉目,他望见她一只眼中盛满了璀璨星芒,他敢发誓,那是他今生从未见过的世外风光。
步念身上并没有久居寒陵的落寞与冷然,周身浅淡的戾气散发着微弱红光,萦绕在她眉心的是灿金雾气,如纱一般飘渺,却分外摄人心魂。
邢华见过星鸦的,眉眼那样温柔,整个人却如出鞘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你借口如何?”步置岛上,邢华脚踩柔软的细沙,问道。
“借口?不需要这个。说来可笑,出世已久,我却从不曾真正尝试发力。”步念勾唇。
“那你……”邢华皱眉,“真是鲁莽,你如何与之抗衡!”
“所以说,你功夫并不到家。清秋世家许久没有下指令清剿杀手门,只是因为现在还不能出现在世人眼中。一个杀生门,虽在三分之地的‘隐世’中具有一席地位,可这也仅仅是世人眼中所认为的。清秋在‘隐世’占得可不止是半壁江山——生灵涂炭清秋都能管,一个杀生门罢了,交给一位星君还绰绰有余。”
邢华下意识摇头:“那么……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的是假的!”
“星辰勉勉强强算一个星君,至于为何不来找你,只不过是你的价值比不上清秋的规矩和世间大义而已。”步念温润和雅的嗓音吐露的是邢华不敢深究的原因。
所谓新起之秀的二长老,亦或者是鬼神莫测三长老,不过清秋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的存在罢了。
“那……那……”
“像你这种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战能力的清秋门生不多啊。也难怪毫无进展。换作其他人,只要不被发现露出破绽,逐一击破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你是要硬闯?你疯了吗!”邢华陡然拔高音量,不可置信地拽住走在他前面一身白染绣纹锦衣的女子。
“我?我可没疯。自然也不是狂妄自大,向往天地不是说着玩的,那我便是付出过努力的。”步念弯了弯眉,“你回去后,就告诉你师父,这次,当做歉礼好啦~”
说完,转过身子,正对着邢华结印。
“什……什么?”
霎时,红光大盛,邢华脚下出现了一轮圆环,以圆环为界,将邢华与外界隔开。
做完这些,步念转身离开,徒留邢华拍打着圆环为界升起的屏障无声呐喊。
……
“那一天,翎筑岛中心乌云盖顶,雷霆咆哮,紫光闪烁,红光四散,我远远地就听见了凄厉的惨叫。直到下午,血腥味才从中心向岛的四周扩散,而那个白袍变红衣的女子也从我的跟前路过。后来,师父得到消息赶来时,我已经在岛上待了三天三夜了,虽然尚有灵力护身,但实在微薄。我以为岛上除我之外再无幸存,却还是留下近百人。
“那些人无一例外是恶孽尚浅,心性尚安之人。”
……
“师父……我必须向绪言君道一件事。”邢华此时已经被星辰带回清秋世家的大本营,他却没有心思关心别的,只是耿耿于怀于步念走之前对他说的话。
“嗯。”
其实就算邢华不说,星辰也会例行公事地先带他去。
然后,邢华就被星辰领到了清秋高层议事的地方。
十大星君都在场,犀利的眼神盯地邢华小心肝乱颤,尤其是暗兮女君,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晚辈,邢清绝。”邢华行礼。
“说吧。”星戬愁容满面,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步念,步念说这次就算是给清秋的歉礼了,让晚辈带话。还有一件事,是晚辈发现的一封信,不知她是何时放在晚辈身上的,不过是给玄檀女君的。”邢华恭敬地将信捧上。
“辰儿,阿雅在否?”
“姐姐此时应是在清秋的。我这就唤她来。”星辰随手捏了个诀。
不大一会,星鸦便踏入议事厅。
“拿去看看。”星戬慈爱地看着星鸦,“她好歹是你的女儿。”
星鸦接住星戬递下来的白色信封,信封上写着“吾母星鸦亲启”这六个大字,她凝视半晌才将信纸拿出,抖开。
*
母亲:
您好……吗?
我想您大概是不怎么好的,可能还在为萱姨此事操心费力吧?嗯……是的吧?
我不知道怎么和您说,母亲,这个词可真陌生。
您见过皇城黎明时分半闪的星空吗?光与影在此交织,还有刻意渲染的玫红,勾勒了晨光日出的绚烂。
很温暖的,对吧?
可是那一夜,我只能静静地躺在冰棺里,魂魄被强制锁在冰棺三尺之内,冷得像铁一样。我知道,那是您的杰作。
我是您的孩子,只是异象突出罢了。
既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全,那便要将危险扼杀干净!可是……母亲,别拿你那点可怜的感情施舍我,我真的很疼,心如刀绞,魂魄被撕扯,几近魂飞魄散,可是我知道,您当时在场!您可以帮我的,不管是直接结束我的一生还是帮我减去痛苦都是可以的!
没有人,没有人会发现的,以您的实力!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穿肠烂肚,剜心剔骨,五马分尸,哪能比过母亲狠下心来却又有妇人之仁的怜悯呢?
倒不如一刀两断,了却此生。
母亲,您,爱我吗?让我走吧。
步念想去看看天地万物,人心可鉴。
毕竟,萱姨还活着,您不能老盯着我一个人薅啊是不是?
落款人:步念
*
星鸦扯了扯嘴角,颤抖着手将信纸叠好收进衣服,贴身藏好。
“母亲,您爱我吗?”星鸦红着鼻子抬头问安静。
安静愣了愣,“爱,母亲爱你。”
那一刻,星鸦的眼泪聚集,盈满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就如同断线珍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安静慌忙站起身,走到星鸦身旁,柔声询问:“怎么了阿雅宝贝?”
“三尺白绫——痛吗?”
“会很难受的。”
“饮尽毒酒,穿肠烂肚呢?”
“生不如死。”
“剜心剔骨?”
“非常人所受之苦。”
“五马分尸,魂魄撕裂呢?”
“无人能承受之。”
一问一答,道尽另一人此生辛酸苦楚。
“阿雅!”
星鸦脸色瞬时惨白一片,耳鸣耳聋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混沌间只听见一声温和释然的女声,“母亲,再见。”
*
步念已经徒步行了七天,才堪堪到达竹西山脚的殊归镇。
途中派人给芸生阁递信传话,好叫他们把人马撤回免得耽误正事,并附上一白玉盒子。
盒子是步念从竹西那里顺走的一样灵器,可以封印灵妖。
至于步念送去的翻版雪妖魔魅,就要看芸生阁的人镇不镇得住了。
步念从容地抬脚跨入德禄坊,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
“嚓——”一声打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唯余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外面,然后捏着嗓子道:“德禄坊的主子还不快给本小爷出来!”
“大胆!”
眼见湖柏这个愣生将剑刺向她,步念只是稍稍歪头,一收折扇拍开剑身,便躲了过去。
“呆子。”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湖柏耳中,微微熟悉。
“步姑娘?”
步念略一点头,露出小半张脸。
湖柏黑沉的脸才有一丝缓和,“下次请步姑娘规矩些。”
围观众人还道有甚么好戏可瞧,结果是熟人出面,闹着玩的。
“无趣呀,甚是无趣!”一书生打扮的男子一甩袖子,叹气摇头地走开了。
步念见此,多瞧了几眼,也只是多瞧了几眼,便将此人抛之脑后。
“姑娘,主子请您上去。”刚刚上楼通禀的湖柏此时也下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请步念上楼。
静室,是一如既往地雾气缭绕,一身黄衫的美人与虎图照旧悬挂在墙上。
步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坐着斟茶的夙礼,看他不慌不忙地滤水筛茶,相比较之前的‘夙礼’确实多了一份宁静淡然。
“我找到了。”
夙礼手一顿,哑声开口:“哦?”
“当时的她很狼狈。如若我再去晚些,大抵是回天乏术了。”步念微微一笑,“所以我觉得酬金该翻倍,我可是血洗了几乎一整个岛才找到的呢!那么多恶业!”
“自然。那就让本坊主,再看看她吧,我真的,真的很想她。”哽咽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