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迷惑后,步念愣了愣神,终于清醒过来,眼睛从混沌恢复到清明。
“您?”步念听出自己声音透露出些许不自信,有些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怯懦了。
大概是被刚刚的幻影迷惑了受其中人物感情,失去了心智,以至于影响现在自己的思维和行动。
但还是有一点奇怪。
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再说话。
四周静极了,唯独清风徐来吹起三千青丝,步念就这样挺立在山谷的唯一出口,不动也不说话。
目光坚定,不犹疑也不胆怯,直勾勾地盯着山谷中的某一角,像是要望到天荒地老也不罢休,硬是要把山谷主人请出来不可。
“若你是来作画的,我并不会拦下你,毕竟这是我的生活来源,我需要。可某些事情我也却是真的无能为力,当时作画本就是出于报恩,可没想到会这样……”声音具有磁性,很是醇厚浓郁的感觉有些让人迷醉不可自拔。
也不难听出其中的愧疚。
男子。
步念意外的同时觉得甚是可笑,这叫什么报恩,明明是寻仇好吧?
毕竟搞的人家魂魄离体四散飘荡,难以超生转世,这可不就是寻仇吗?
“报恩为何要为她作画?”
声音主人沉吟不语。
最后还是步念以竹西仙人的淫威及其弟子的名义使他屈服的。
“罗姑娘是三世善人,做了许多好事,帮助的人不知凡几,我就是其中之一。在罗姑娘前世里我是一个不讨喜的家伙……”
……
熙贵妃痛失爱子,大为悲怆,哭晕在太极殿前请求步封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为自己的儿子步醉做主。
『晗武二十四年六月十九日,晗武帝之子步醉死于毒发,当天下起鹅毛大雪,于第二天雪融。』
史书上记载过这样一句话。
再之后,步封再也没有踏进过孙惜熙的戎蓦宫,孙惜熙也不愿见到那个间接害死自己儿子的男人,她恨之入骨。
不过步封对于戎蓦宫的赏赐却没有断过。
有人说,熙贵妃是真的做了一笔很划算的买卖,用一个儿子换来了帝王的无限恩宠,比许多妃子独守空闺于浩荡皇恩无缘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过大概也就只有孙惜熙感受得到自己是有多么想要杀了丽妃……和自己的丈夫步封。
进宫之后,见到步封的她,是完全没有理智的——陷入爱河的少女就如同智障,没有一点独立的思维。
一直到后来生下孩子才发现,皇恩浩荡不过一卷圣旨,招你入宫,再然后将你抛弃,仿佛打入冷宫失去所有恩宠受他人嘲笑。
正所谓:雷霆雨露,均是皇恩。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吧,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弭之。”
柔和的女声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纤细的身影如同剪影映在屏风上,若隐若现的勾人。
“弭之在呢,娘娘!”弭之欢脱地应了一声,为死寂的宫中添上了了一份鲜活的气息。
不错,这人正是曾经在后宫中叱咤风云辉煌一时的熙贵妃。如今虽然吃穿不愁,但和曾经终究有些差别。
孙家女重名誉,这算是一种执念。
就算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也是必须留下好的名声再去死。这既能荫庇后来的孙家女,也能为家族谋得更好的利益。
这也算是一种家规,若是做不到这点连累家族,便是要面临着被家族除名的风险。
孙惜熙并不在意会不会被除名,或许她到现在想的都是步封和自己的关系能不能修复。
人们都说爱之深恨之切,他是她恨到了极致都放不下执念。
“皇上……您让臣妾出去吧。”孙惜熙在宫女弭之的搀扶带领下来到了步封的寝宫中,露出了疲惫不堪的微笑。
“熙儿,我……”
孙惜熙摇了摇头,慈爱地摸了摸小腹,笑道:“陛下或许不信,但臣妾是真的累了。不过在离开之前,臣妾想说的是,恳请陛下照顾好我的孩子。”
步封愣住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不过一夜发了酒疯跑去了熙贵妃的宫中,竟造出了一个孩子。
他老了,膝下子嗣单薄且多数体弱多病,如今在他都没有什么期望的情况下竟然会多出这么一个变数。
不过下一秒,他又变得哀痛起来。
“熙儿要走?若朕不允呢?”
孙惜熙只是静静的笑着看着他,不发怒也不怨恨。
在步封发愣的时候,孙惜熙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
不过,他依稀记得,她临走时告诉他,希望他给她一个名正言顺且让她名声不至于被毁的理由离开。
“你也终究要离开我。你们,都是这样。”
轻轻的呢喃声很快便被风吹散,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让世人知道。
……
“其实,步封也算个可怜人吧,我是这样认为的。”声音停下,又缓缓开口,有些同情的说。
步念不语。
声音的主人很是疑惑:“你不这样认为吗?不都说女人多愁善感吗?”
“他至多算是个混账东西。”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雷得他外焦里嫩。
“星鸦……你姐姐呢?让她出来和我聊聊吧。”
“我,我哪里来的姐姐,你在说在些什么,我听不懂欸!”
步念名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地望着山谷深处,倔强的抬头:“我们应该很相似,是吧?”
落叶扫过,山谷中再无任何声音。
刚刚和步念搭话的人也沉默不语。
步念接着问:“你做到了吗?”
“……”
“没有。”
“为什么?”
“过于自信以至于自负倨傲。”
“重来一次,那你还能做得到吗?”
“当然。”
“那就让我去试试看吧,结果也不尽相同。”步念垂眸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咔嚓”
不远处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
步念抬头望向发出声响的源头,便看见一黑衣女子款款而来,仿佛踏着青云,步伐和缓优雅。
女子走得极慢,可每踏一小步都好像跨了几米远,于是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站立在离步念不远的地方。
“星鸦。”
“嗯。”
步念歪头以疑惑而具有兴趣的目光看向星鸦。女子一身黑袍紧紧裹着,勾勒出她成熟曼妙的身姿。眼睛漆黑深邃,亮得惊人。涂抹胭脂的红唇轻抿,上挑些许的眉头微蹙,面部柔和却也凌厉非常。
与步念长的甚是相似。
“真好看,像我。”她笑眯眯地盯着星鸦的脸,毫不避讳也不觉尴尬,“母……妃,是吗?”
女子眼神闪烁,有些不愿意甚至是害怕和步念对视,就如同在躲避着蛇蝎毒物。
“你……我,念儿……”
竹西山,
这里的竹子一年四季长青,既不发黄也不枯萎。
夏季悠然之时闲坐竹树下肩头眼前便会落下飘零的竹叶,好似仙境一般,若是其中坐了一位绝色仙人,那更是美得不得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本来是一首极富有美感并且韵味十足的诗歌。
『明月清风者,傲然于尘世。』
茶室,云烟缭绕。
“竹西,有时为师真想问问你,为你所认为的道义做一些事值得吗?”女子十个纤纤玉指以优雅的姿态将淡色的茶水从茶壶中倾倒入青色的茶杯中,神色冷淡。
竹西诧异的看着女子,不可置信的说:“师父难道就没有为‘道义’献身过?再说了,人不轻狂枉少年。”青年用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幽默笑了几声。
“竹西,你不是不知道为师根本做不到,为师早就过了那种年纪,疯狂不属于我,也同样不属于你。”声音淡淡的,冰凉到没有起伏。
“是吗?我以为,那样做起码……可以帮师父一点的……”
“放心,为师不介意的,很可爱不是吗?算了,先不谈这个问题了,说说步念那个孩子吧。”
“……她绝对做得到。”
“可那女人在,你不该让她这么早接触的,她控制不好自己。为师告诉过你,她拥有属于自己的有强烈的感情!”
“我们应该相信她!她是我徒弟!”
“你总是这样冥顽不灵,你从来不听听为师的建议和劝诫!竹西是,现在步念也是!”
女子气得青筋暴起,感觉不受控制马上就要掀桌子让某个伙计领盒饭了。
竹西听到这句话,浑身都在颤抖,无力垂着的双手紧紧握着。
“求仙问道?滚!你都没出红尘,竟然去跟步念这孩子说红尘,你觉得够格吗?”
“可我……也是个过来人啊……”竹西委屈巴巴地说。
“母妃,这句话是谁写的?”步念兴奋地指着一本古朴竹简上的某行遒劲有力的字迹说。
书上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写着:
『紫薇破军星,帝王之气现,则以一身功德脱世俗而立。』
后面的署名字迹已经看不清楚,好像是被人用水故意涂抹掉的,某些地方有发霉长菌的迹象。
星鸦淡淡瞥了一眼,不在意地说:“不过是个疯女人随手拈来的,无需放在心上。”
看步念也未追究这字的由来,她不仅没有松口气,反倒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像个羞涩的姑娘见到情郎一样扭捏揪着衣角,细声细语地问:“你不问我为何……”
“不想知道,只要你现在在我身旁就好了,我才不管其他的。”步念毫不在意,打断星鸦的话。
“对不起,念儿,母亲本来不应该这么做的。”
步念顿住,还没有听完星鸦要说的话,可是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本来你不应该把我生下来的,对吗?”低下头,掩去眼眸中的情绪,平静的说。
星鸦讶异地涨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念儿,请一定要相信……我是你的母亲!”星鸦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无声地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又有一道带有浅浅笑意的声音响起。
“是的,我曾以为,我可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书房中已经人走茶凉,独独剩下满室安静和窗外投射进来的树影婆娑。
桌案上,竹筒摊开而放,半隐半现,露出来的部分是落款署名。
——语蔷,星鸦。
清秋世家。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有个疯和尚跑到皇宫里来妖言惑众,还说,还说什么陛下造孽,冤债过深,不……不配……”小宦官急匆匆跑进御花园,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祝海面前。
身子还止不住着颤抖,后面的话不言而晓,小宦官一想到这里,本就抖的厉害的身子,如今堪比筛子。
祝海双眼一眯,眼中闪过凌厉的光,显然是动了杀念。
他一旁的梅公公听到了,怒视小宦官咒骂道:“谁给你的狗胆在宫中散布谣言,陛下是天选之子,岂是他一个和尚,说不配就不配的?!你可知妄议皇族,这是要诛九族的罪行!还不快请罪!”
“是,小的愚笨,冲撞了皇上,请陛下责罚。”
“谁放他进来的?”祝海眯了眯眼睛,表情危险。
“小的,小的不知。听侍卫们说,是那和尚自己跑进来的,他们拦不住。”小宦官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忍不住又抖了抖身子。
“呵!”
祝海嗤笑了一声,猛甩一下袖子便踏着大步子离开了。
梅公公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宦官,怒骂:“蠢货,你找死呢你,看着办吧!”然后也高抬着下巴离去,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祝海快步到达那疯和尚胡言乱语的地方,看着一群侍卫围着一个脑袋锃亮的家伙,在强烈的阳光下折射出闪亮亮的光。
一群人聚在一块推推搡搡的,但也不知是那和尚是眼尖还是耳力好,祝海刚来不久就被他发现了。
于是大吼一声:“孽障,还不快快现形!”
一群带刀侍卫胆战心惊,只道这和尚是疯了。
“饭桶,朕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和尚都拦不住,还不如都给朕滚回家去。”祝海隐隐有些暴怒的迹象。
众人待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在心中不住的泪目呐喊。
陛下啊冤枉,不是我们拦不住,是这和尚太邪门了,我们根本进不了他的身啊!
那和尚接着道:“孽障,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过?抢了他人的江山?诏和国皇帝——懦夫。”语气中满满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