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杜宸举杯,众人纷纷起身回敬。
萧潆克制着情绪并不看段尘,心里却早如小虫嗜咬般隐隐做痛,眸光始终无力地落在案上,似是要把那叠蝴蝶酥看穿。
尹如珏把弄着手中已经见底的酒盏,满心满腹都是昨夜的事,越想越没个头绪,殿上悠扬乐声入耳,他却只觉得聒噪。
眼见杜宸兴致正高,青脂与秋无情对视一眼,款款走到殿中央,恭敬道:“皇上,流水楼弟子为贺淑妃娘娘寿辰,特献上寻梅舞。”
“宣。”
随着杜宸一声令下,青脂缓缓退至一侧。
琴声悠悠,笛声交错,一众身着白纱舞衣的弟子翩然入殿,初时乐声淡然,舞姿慢态舒缓,似琼花初降黄尘,因风飘摇。
随着琴声骤然停歇,白纱忽然分移两侧,苏娆婳一身红衣飞身穿过空道,手环上银铃精巧,发上除了一支红梅小簪别无其他。琴声续奏,曲音却明显急切了起来,白纱簇拥红衣,随着苏娆婳每一次旋身,衣袂恰拂云雨,铃铛声配合着乐声,别添一种轻快空灵。
在一种弟子的簇拥下,苏娆婳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恰如风雪裹挟天地之时傲然不落之梅。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舞毕,众弟子皆俯身行礼,苏娆婳盈盈跪拜,高声道:“流水楼众弟子,恭祝淑妃娘娘容颜永驻,福寿安康。”
“起来吧。”弦歌看着苏娆婳,露出意味不明的浅笑。
“皇上。”秋无情起身,向杜宸福身行礼,“这领舞弟子是我楼的一等弟子苏娆婳,皇上觉得这孩子舞姿如何?”
杜宸知晓秋无情的意思,毕竟华国派系半边天,他的后宫中也不乏各派系推荐的女子。
只是自遇到弦歌后,杜宸后宫便极少再引新人。
“苏姑娘身量纤纤,舞姿曼妙。来人啊,赏!”
杜宸微笑看着苏娆婳,桌案下的手却默默拉住了弦歌,好似在给予她安慰,让她放心。
弦歌心中不禁泛起暖意。
见这情形,秋无情眉头微蹙。
杜宸推脱之意明显,如今淑妃宠冠六宫,宫中又久不添新人,秋无情只怕自己这盘棋落错了子。
弦歌自然也不愿让杜宸宠幸旁人,毕竟自己地位越牢固,窥星阁便越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大殿上忽然传来一威严女声——
“哀家倒是觉得这孩子甚好,不妨留在皇帝身边伺候。”
众人闻声皆是一惊,慌忙起身行礼。
“臣等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由婢女馋着穿过大殿,缓缓坐在正座上,睥睨众人,气度雍容华贵。
段尘目色略沉,看向太后。
今日宴会只宴请了江湖六大派与高府之人,太后不请自来显然别有用意。
“母后,儿臣以为后宫无须再添人伺候,不如......”
杜宸起身,面露难色。
“传哀家旨意下去,苏氏女温婉敦肃,特封为昭媛,即日起入主怀毓宫。”太后并不理会杜宸,微微抿了口茶,自顾自宣旨。
杜宸面色沉肃,不发一语。
“皇上可有异议?”太后看向杜宸,微眯双眸。
“儿臣......多谢母后安排。”
杜宸微微颔首,面上虽不显怒意,语气却无一丝欢喜。
杜宸自叹这皇帝当得真是窝囊至极,太后所谓的归政,不过是将无关紧要的权力给了他,如今他更是连后宫之事都做不了主。
太后看出杜宸不满,微微昂首,转而含笑看向弦歌,道:“淑妃可怪哀家?哀家也是着急啊,你宠冠后宫,独承雨露,可这肚子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哀家前些日子更是听到闲话,说皇帝有意要晋你为贵妃,你说这荒唐不荒唐,嗯?”
太后早就知道杜宸这点儿心思,可她偏不能让他如愿。
因为弦歌是窥星阁出来的人,就凭这一点,太后也绝不能容忍她在后宫独大。
谁都可以,唯独窥星阁不行。
太后此言,相当于明面上否决了杜宸晋弦歌位分的打算,还拐着弯儿说弦歌不配。
杜宸眸光暗沉,身侧袖袍半掩的手紧紧攥拳,嘴角却仍携一丝笑意,温和无害。
弦歌神色冷淡,言语除了恭敬别无其它情绪:“臣妾不敢,全凭太后娘娘安排。”
段尘看着台上的戏码,嘴角冷笑,心中明镜一般。
太后意不在弦歌,在的是弦歌背后的窥星阁。窥星阁于太后,就好似一个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火药,虽有着不容小觑的毁灭力,但亦有伤及自身的风险。
才者易功高,功高则盖主,若想安稳居于其上,非得时时打压,必要时还要有未雨绸缪的见识和兔死狗烹的狠绝。
自星岩出事,段尘继位,太后愈发体会到打压窥星阁的紧迫性。
正因如此,近些日子窥星阁在大华各地的酒楼、赌坊皆受人的打压,经调查后尽与太后之人有关。如今,太后更是明面上压制窥星阁在后宫的干预,往杜宸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太后的意思已然很清楚,窥星阁若想独霸江湖、长久不衰,必须紧紧依靠太后。否则,太后反手间便能处置了窥星阁。
秋无情疑惑于太后的行为,对于太后为何帮着苏娆婳说话,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俯身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抬举。”
苏娆婳喜出望外,垂眸得意地瞥了商怡和萧潆一眼。
“北朔王,许久未见啊。”
太后忽然看向杜仪风,嘴角含着不明意味的笑,一双眸子透着自得,颇有高位者的姿态。
“一晃十五年了,皇嫂已然是太后了。”
杜仪风抬首,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回忆在他眼底凝成一片寒霜,冻结了除敌意外的所有情绪。
十五年前他与云畅之事被圣皇帝知晓,杜仪风一直怀疑是林斐柔(太后)所为。包括一年前他在北朔遇刺也是拜太后所赐。对于这样一个蛇蝎心肠、处心积虑至自己于死地的女人,杜仪风实在难以心生好感。
“太后娘娘万安。”梁潇孟眉眼含笑,盈盈上前跪拜。
梁潇孟从不理会朝堂的争斗,也不清楚太后将她指婚给北朔王的用意。她只知是太后圆了她的梦将她指婚给杜仪风,令她如愿以偿,因此满心欢喜,见了太后也格外觉得亲近。
太后让婢子扶起梁潇孟,笑道:“这位便是梁国公之女潇孟吧,当真国色。难得回安都,不妨在此住上半月,平日来福寿宫陪哀家解解闷可好?”
梁潇孟大喜,忙跪道:“谢太后娘娘。”
大殿上起舞笙歌,苏娆婳回到席上,看着商怡摇头道:“啧,毕竟今后身份不同,怕是不能再与商怡姑娘以姐妹相称了。”
商怡看见苏娆婳一脸挑衅,差点儿起起身冲上去。
萧潆连忙拉住她,摇了摇头。
“苏姑娘,大家都是流水楼出来的人,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萧潆拍了拍商怡的手,看向苏娆婳。
“我与商怡都是流水楼的人不错,只是不知待会儿,你还是不是了。”苏娆婳挑眉,扶了扶头上的簪子。
萧潆不解,心中隐隐升腾起不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