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熬的一夜。
钟离衍既没有唤阿勒过来，也没有为她动手将断骨接回去。骨肉分离的苦楚让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许是睡迷糊了，梦中似乎总是有笛声而伴。
实际上并非她幻觉，那一夜，钟离衍盘腿坐在她身边，一夜未眠，也不曾看她一眼。他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支竹笛，横于胸前，悠扬的笛声飘荡在寂夜。古老的旋律一点一点飘荡在空中，低声吟唱着什么，又似幽魂在倾诉往事。
听得人很是不安。
第二天，阿勒率先发现她。本来是意欲滋补的汤汤药药，洒遍了小院，顺带着砸碎了两只琉璃小碗。
阿勒同苏木一起住在小院的东边厢房里，距离不是很远，对阿勒而言，这是一生的距离。若是真神大人真的出了事，他不敢想象回到漠北以后，大君问起来，他该如何作答。
他是钦天监最无权势的弟子，被一个酒鬼大合萨收作徒弟。可这师父不曾教他半分占卜职能，就连这次出行也是他自己强行求来的。虽然最后大合萨同意了，这并不证明他自己天生的懦弱卑微会随之消失。
他疾步跨进屋里，慌忙大声喊到：“苏木大人，快些弄些热水来！”声音里夹杂着连无尽的焦急，将人置于榻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抽出几枚银针来，刺入孟长歌体里。
人却毫无反应，阿勒面色微变，再度抽出一枚银针，刺入其上冲穴中。
上冲穴乃人体之关键穴位，可一连刺入两针，孟长歌却毫无反应。不，她不能死。阿勒不再迟疑，长针在他指尖下不断变换着穴位，可皆是无用。待捏起布包中最后一枚银针时，他略微了些，针尖迟迟不敢刺入。
谷旭穴。师父说过，定人性命的谷旭穴，若非生死关头万万不可轻易对此处入手。如今，算不算到了生死关头呢？
挥手，针尖顿时入了她谷旭穴中。阿勒紧盯着孟长歌面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躺在床榻上的人却依然紧闭着眼，面色惨白的。
阿勒瞬间惨白了脸，“大人大人……”
没有反应！为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她这是……”苏木端着热水正巧进门，见状心里惊了一下。
阿勒面如死灰，口中低喃着：“大人，您别吓我……”
“发生了什么事？孟长歌怎么这样了？”苏木敛眉，“莫不是苦肉计？”
阿勒只顾得手里银针的轻重，一面观察着孟长歌面上神情，淡淡解释道：“并非如此。”
针尖最后一寸没入在孟长歌肌肤中，眉毛却是微蹙，面露少许难色。
阿勒径直拿起毛巾浸入滚水中，拧干敷在她额头间。
苏木稍稍一愣，随即忍不住惊呼出声：“你犯什么傻？若是手废了回了漠北还做什么合萨！历代哪个合萨哪个星官不是怜惜自己十指如同珍宝一般，你的手是用来推算星命的！这般琐事，你怎可做！”
“再换些水来罢，有些凉。”他捏住针尾，抽出来，反送进启肩穴中。
孟长歌反应大了些，有黑血顺着嘴角不断流下。一面用毛巾替她擦干净，一面不断用银针将她体内的淤血逼出来。
“你……”苏木虽是气愤，也不得不照着他所言去换了水。盆里的血水不出两三下又变了色，换了又换，两人一直忙到午间。再施针，已无余血，这般才算完好。
趁着孟长歌昏迷不醒神识尚浅，阿勒替她将断骨一一接了回去。有几处已是近乎粉碎，足矣见下手者的力道之大。
钟离衍未曾留下任何口信，连着不见还有余下沼地逃生回来的几人。苏木并不担心公子的安危，知道自己当下只需看好孟长歌即可，便持剑守在屋檐下。
阿勒自然知道苏木这是气着了，忙着熬药也一时顾不上。将熬好的汤药一点一点灌进她口中，可每次孟长歌都将大半吐出来，阿勒不泄气，依旧端着小碗，一勺的喂。
苏木冷冷的看着他，双手抱剑叠在胸前，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也不用这么在意，虽是第一次参入寻神祭典，可祭典的礼节你应当是明白的。就算她活下来了，等到了神庙……”
“苏木大人，盘鞑天神真的存在吗？真神真的是天神派遣来的使者吗？我有点开始质疑了。”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苏木耳畔便是千钧重量。
阿勒放下手中小碗，迎面向他走来。许是房门没关的缘故，衣角被风吹起，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缥缈。
“神是不存在的。陷入危难的时候，救你的永远不会是神。”
阿勒听着这番本该是逆言的话，心里无限悲凉，低垂着头“所以，大人，我们漠北的信仰都是不存在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信仰是公子。”
“可是，那我这样的星官信仰该是什么？漫天流泻的星光，还是虚无缥缈的盘鞑天神呢？”
“都不是，你的信仰就是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