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梳洗完毕的靖宛与靖婧一同到正厅的时候,天色还早,赵氏和胡氏还在核对各项事宜。
父亲与叔父还未下堂归来,只有三房的两位堂弟在旁边的花厅坐着吃糕点。
当初大伯出事的时候,还未成亲,说起来,靖宛还是她这个辈分里的第一个孩子。虽说当初赵氏和胡氏是先后进门的。可是一方面,赵氏和丈夫琴瑟和鸣,就算自己身体羸弱,却也接二连三生下了靖宛和靖婧,胡氏却在成亲前几年的时候一直没有身孕。她本就心胸狭窄,认为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跟自己同时进门的妯娌,故而私下里大多会诋毁赵氏,以此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后来终于生下了两个儿子,更是嚣张起来,明里暗里说赵氏只会生女儿,都是赔钱货。
说起来,这些事情靖宛本不该知晓,但靖婧自幼伶俐,知晓了胡氏做的事情之后,后来便开始暗地里观察起她的一举一动,从而发现了这些事情。自然是非常气愤,又怕赵氏听到这些言辞伤心。因而,便常常写信给靖宛倾诉。
尤其是当她从江南回来之后,胡氏因为忙着操持京城中的人情往来累倒了,却查出怀有身孕的喜事。胡氏就在背后诅咒赵氏,暗行小人之事。后来靖婵出生,胡氏更是变本加厉,嘲讽赵氏生不出男孩儿,注定无后。气的靖婧差点冲到胡氏面前将她打一顿,若不是靖宛教靖婧使了法子将风言风语传到了小叔耳里,找三叔谈了谈,胡氏只怕是还不会收敛。
因着这些事,靖宛姐妹对她们的堂弟自然不会待见,便找赵氏要了去接阿婵的差事。等到和乳娘抱了妹妹过来,家宴已经准备完毕,父亲和三叔也已经回来入了坐,全家人只等着小叔回来便开席了。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是对于同宗本家来说,其实并没有执行的太过严格。加上章家自祖上就没有薄待女儿的道理,并因此出了许多有能力的女儿,或是才华横溢百家难求,或是支撑家业巾帼不让须眉。久而久之,对于女子的束缚便更少了,说起来,靖宛尽得祖父真传,也或多或少有章家的家风的缘故。
加上小叔仍旧孤身一人,算起来章家的家宴也并无多少人。因而,便是全家人都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这是靖宛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与记忆中仅存的关于父亲的印象相比,现在的父亲或多或少有些变化。
大概也是因为关于父亲的记忆太稀少,而那些难挨的日子有太漫长,记忆里的父亲经过反复加工美化,已经成了神祗一般的存在。
与之相比,现在的父亲虽然平凡,但眼睛里的慈爱和面上掩藏不住的笑容更显亲切,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亲近。
靖宛鼻子一酸,又好忙控制住心情,和靖婧一起上前拜见父亲。
“不孝女靖宛见过父亲。”
“靖婧见过父亲。”
章守成今年三十有五,正是需要修身养性,不露声色的年纪。但是乍见自己的长女归来,一别三年,突然已经成了大姑娘的模样,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酸酸涩涩,许多话从心底里转了又转,却只化为一句:“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就好。”
章守业一听他二哥变了音调,就知道他心情有些激动。忙出来打圆场:“哎呀,二哥,靖宛都长成大姑娘了,以后你们父女相处的时间还长,许多话可不至于现在说,还不快快让靖宛姐妹入席。”
“三弟说的对说得对,靖宛啊,快去和你妹妹一起入席罢。”章守成连忙让女儿们快去入席。
等姐妹二人坐下,章守业又对她们说,“靖婧不要说话,我来问问靖宛,阿宛,你知道我是谁吗?”
“三叔说笑了,靖宛自是记得的。”
这副和父亲这么相似的样子,靖宛就算是想猜错也难。更何况,刚刚父亲叫的“三弟”难道自己是幻听?靖宛悄悄给自己的三叔打了个“老顽童”的标签。
章守业其人,虽然和章守成长相相似,但是比起其哥哥处事八面玲珑,为人稳重来。他为人实在是有些大大咧咧、不知世故,但是又很擅长读书,年少成名、风光无比,因而遭到很多人的嫉妒,虽然有哥哥护着,但背地里也吃了不少亏。因而,在外面便少言少语,不再结交朋友,只一味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书籍里寻求安慰。有人找他喝酒或者帮忙,都只畏畏缩缩地推托干净。渐渐的,便被外人给起了个外号叫做“闷葫芦”。
就只在家里,还会多说个一两句话。又因为胡氏为人强势,他不喜做与她吵嘴之事,常常回家之后更喜欢躲进书房或者教儿子读书,活的愈发像个书呆子。如今章守成已经做到了户部尚书,他还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的编修。说来也奇怪,胡氏虽然强势,常常和章守业吵嘴,看起来是妻强夫弱。可但凡她丈夫留了意或者发了话的事情,胡氏一般都会听从丈夫的安排。大约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章府上下看了这么多年热闹,倒也没看他们夫妻真的闹出天来。
“哎呀,三叔可不是在说笑,等下你小叔来了你再看看。保不准你就认错了,你三叔我啊……哈哈。”还不知道被自己家侄女腹诽了的章守业,抚了抚自己的美髯,哈哈大笑起来。
还未笑完,便听到屋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远就听到你又编排我,三哥,你要是不想被我揪光了胡子,就别每次都让我听见。”
听到这个声音,章守业笑声骤停,但又轻哼一声,回道。“哼,听到又怎么样,就是说给你听的。”
“那感情好,我回头就把你的胡子给剃了,省的整天见你摸你的胡子烦人。”
那声音又起,但还未说完,外面便已经走进来一人。
那人眉发皆白,但皮肤光洁,剑眉星目,光洁的下巴更显得年轻,喉结因为说话而微微颤动,令人见了心也微微跟着轻轻晃动。藏青色衣袍穿在挺拔的身姿上,却并不显老气,反而映衬的此人芝兰玉树。
在此种风情下,雪白的头发与眉毛不仅没有让旁人感觉到垂垂老矣,更给其主人添加了一丝妖冶。
来者,小叔章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