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好一阵子,哭声中带着的那种悲悯劲,任谁看着都觉得可怜。良久,才看他哽咽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想老夫一生为大汉朝勤勤恳恳,已是辅佐了二位君主,自己的女儿也嫁了过去。为大汉,为天下老夫已是尽心尽德。可是这个逆子,他知道老夫向来信天命,敬鬼神……为了不让他姻母卫氏一族入朝,竟想出这等龌龊的法子!你倒是说说,你在这门前泼狗血,是把老夫当做了妖魔鬼怪,还是把你姻母比做了魑魅魍魉?!”
那王宇早被吓破了胆,这当口怕是连王莽说的话也没听进去,哪里还敢说话,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王莽见王宇这幅模样,心中也有几分不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他还是将心中一横,涩声道:“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说吧……你犯下这等有失朝廷脸面,有失皇家威仪的事情……你,你该当如何?”
“还能该当如何?”一老声颤颤巍巍的说道:“你当年逼死了获儿,今天又要逼死宇儿吗?再过些年是不是要把我也逼死了?”众人听声望去,却见王莽夫人王氏走了出来,她双眼无神看着跪在一旁的王宇,干哭了几声,却没有眼泪。但慈母真心,想必眼泪早已哭干。
王莽见夫人走了出来,一时也没了方寸。他张了张嘴,只好说道:“我同你一样,也是爱着宇儿,疼着宇儿……可是生死是小,失节是大。他明知自己还未登朝为臣,却要理会朝中事务,这是失礼。再者,他明知姻母身体有恙不便入朝,却还用这鬼神之法无端加害,这是失德。他失礼失德,你叫我如何是好?”
“嘿嘿……”王氏冷笑一声,恨恨道:“那就用你儿子的性命,成全你的千古盛名吧!”
“王夫人,此言差矣。”张隐这时站了出来,淡淡道:“眼下天子年幼,而王大人又是先帝顾命重臣,朝中大局都系王大人一人之上。王夫人不参政务,不知道其中利害。令公子用这种法子拒迎卫氏入朝,天下人便会说王大人贪恋权贵,有意独揽朝纲。届时宵小之辈打起“清君侧”的旗号,难免世间又是一场兵祸。等那时死者无算,千万人流离失所,岂不是更大的罪过?王大人高风亮节,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说开,是失一人名节,而救天下苍生,乃是我辈敬仰之举啊。”
王氏听罢,失声干嚎,痛道:“是呀,是呀,敬仰之举,大义之举!上次为了大义逼死我一个儿子,现在又是为了大义逼死我第二个儿子。你们读书人除了大义,还有人性么?那是他的亲生血肉啊!”
她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张隐立在一旁心中一沉,略思片刻,忙是跪倒在地,冲王莽说道:“先生大义天下人皆知,可令夫人说的不错,毕竟血浓于水,还请大人三思。”
他这话说完,一帮重臣也是俯身跪倒,说道:“还请大人三思。”
王莽见状几乎泣不成声,他哭了一阵,才缓缓说道:“今日众人替我这逆子求情,老夫生表欣慰。正如张先生所说,毕竟亲生骨肉血浓于水,老夫心里怎的舍得?可是……”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是如今天下的安危都系老夫一身,老夫一言一行当为百官与万民的表率。哎!”他长叹一声走下台阶,从一名侍卫手中抽出了把长刀,“哐当”一声丢在王宇面前,说道:“身为我王家的子弟,你应当如何?!”
王宇见那把冰冷的长刀掷在自己面前,寒光之下仿佛看见了自己弟弟的脸庞。正是七年前,他的弟弟王获因误杀一名家奴,叫父亲勒令悬梁自缢。现如今,他却因这一盆狗血,落得个饮刀自刎的下场。可笑的是弟弟全因无知,而他自己则是自寻死路。
“父亲,我这是在帮你啊!”王宇心中暗暗说了一句。最后黯然拾起长刀,绝望的看着那个生他养他的父亲一眼,长舒一声:“二弟,来生与我莫投帝王家啦!”
随着“噗呲”的声,长刀割断喉咙,王宇也就应声倒地。那流出的血就如同此时大门牌匾上的“王”字一般鲜红。
眼见着王宇再无生息,一旁王氏也昏厥倒地。众家仆七手八脚的将王氏抬近了府中,只留下王莽一人呆呆的站在王宇的尸体前。
“存天道,去人欲。王大人此举德胜五帝,义比三皇。实乃当今天下第一的完人。”张隐第一个跪倒在王莽面前,他喊的很大声,把王莽都吓了一跳。可现下王莽心中悲痛,便是张隐他也不想再理,仍是呆呆的在那站着。
一众大臣看见,纷纷都走了过来。隔着王宇的尸体一个个拜服在王莽面前。他们当中不乏饱读诗书之士,可为了天理大义,自觉也不能够做到王莽这般地步。他们口中称颂“王大人实乃天下第一的完人。”心中自也是无比的推崇。而那一众围观的百姓,或有理解的,或有不理解的。可在那鲜红的流淌着的血液面前,无一人发声,等到了最后也是该走的走,该散的散。
卫艳夹在人群之中,也是静静的看完了这一幕幕。此刻她的心中就好像憋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这里面全都是问题。可是她再也不用去问了,她的疑问连同她自己都随着众人默默的散去。因为她知道,张隐他再也不会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