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皇帝微微露出愠色,沉声道:“赵使何故发笑?”
裴召慢慢的收了笑声,道:“堂堂大周朝,物华天宝,国富民殷。可是却出不了一个带兵打仗的人。”
光禄大夫喝道:“赵使无礼!此乃我大周朝堂,岂容你如此放肆!”
周朝的大鸿胪太叔谡连忙道:“哎,大家和和气气,何必动怒啊。赵使你适才所说到底何意?又为何发笑啊?”
裴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周朝无人带兵,觉得诧异。”双手一摊,道:“偌大朝堂,文武百官居然都不知谁在前线打仗,岂不是笑话?”说完向周皇草草行礼,道:“适才因此发笑,有失礼数,向大周皇帝陛下赔罪。”说完双臂抄进袖笼,神态甚是倨傲。
辅国将军,冷笑道:“无人带兵打仗?笑话!吃了败仗还嘴硬,三斤半鸭子两斤半的嘴。”
裴召笑道:“我为使臣,不带一兵一卒,唯一张嘴及两个仆从而已。老将军所言极是,我若不带嘴来,岂不是有失我身为使臣之责?淮河之战,损失乃我大赵九牛之一毛。我来此目的,吾皇早有明言,乃是为两国修和睦邻,不是为战事而来。况且我大赵并未因徐州失地而即刻增兵大兴战事,就已经是吾皇鲜明的态度了。辅国将军恐怕这两日已经收到军报,我大赵并未往徐州增兵。”
辅国将军,道:“老夫年迈,诸多军事已经不再过问细节。”
周朝皇帝听说有军报,问道:“军报,近期还有什么军报?”
曹振缓缓的道:“圣上,军报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近期赵国在汉水之北陈兵二十余万,似在操演。”
周皇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惊呼道:“二十万!汉水之北。赵国意欲何为啊!?”
裴召道:“赵国在自己境内操演,并无他意啊。”
辅国将军喝道:“虎狼之心!你觊觎我荆襄之地,还说并无他意?”
裴召淡淡的道:“只许你大周在我徐州攻城略地,我大赵在自己境内操演都不可以吗?若是担心,你大周自可派兵镇守荆襄的强藩巨镇啊。”
辅国将军一时语塞,气的满脸通红。
鸿胪寺卿太叔谡虽然一直都是那种和光同尘的人物,可是自己统领外事。赵国使臣如此,自己怎能不回应。轻咳一声道:“赵使谬矣,我大周战车万乘,带甲百万,良将如云。何愁无将可用,何惧外敌来犯。”
裴召道:“正是正是,贵国只需让车骑将军坐镇荆襄,那必然能稳定江南半壁啊。”
‘车骑将军’四个字刚刚说出来,就像四柄大锤敲击在朝堂每个人的心头。就算之前知道消息的曹振,也是脸上变色,心慌意乱。周朝皇帝更是心中大惊,道:“谁?你说的是谁?什么车骑将军,我朝不设车骑将军一职,已历二十余载。”
裴召双手一拱弯腰一礼,道:“我说的正是贵国的车骑将军,常啸天!”
辅国将军白须颤抖,双目含泪,道:“老常?他不是死了么?”
裴召大笑道:“死了?老将军,常啸天若是死了,淮河之战试问大周谁能如此奇谋百出?徐州之争怎能十战十捷?”
周朝皇帝喃喃的道:“常爱卿,爱卿啊离开朕久矣。。。”
朝堂百官,或悲或喜或优心态各异。曹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圣上,常啸天乃我朝逆臣,侥幸逃得性命。二十余年来隐姓埋名,定是要报灭门之仇。现在他居然忽然出现,居然还带上兵了。我朝太尉和逆臣勾结,其间种种居然不向圣上透露只言片语这就是欺君。一旦我朝太尉和逆臣常啸天勾结一处,后果不堪设想,立时便是祸起萧墙啊。圣上明鉴!”
周皇一听,颓然坐下,心中的思念顿时被恐惧压了下去。
辅国将军心道不好,‘奸相这分明是要拉太尉下水啊,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太尉。我朝再失太尉,大周不久矣。’
“圣上,古人云,所信者听耳,而听尤不可信。何况一个外臣,岂能听他人搬弄口舌。曹丞相,你到底是信我们大周的太尉,还是信赵国的一个使臣?你口口声声的说太尉勾结逆臣,是之前早有实证,还是仅凭刚才外臣的一番如簧巧舌的谎言?”老将军质问道。
老将军又道:“圣上,赵使仅凭三言两语,意欲乱我大周君臣不和,其意歹毒。我朝太尉一腔丹心碧血,其心精贯白日,乃人所共知。此次淮河大胜,乃是为我大周沥胆堕肝,怎么能凭外臣如簧巧舌的几句话,就说要祸起萧墙?分明毫无真凭实据,怎么就是勾结一处?”
裴召一听,心中暗道不好:“此老贼要坏我大事。”不由的后背冷汗涔涔,只是面色依然平静如常。
曹振心中一盘恒,知道今天想构陷崔宰已无可能,不如退而求其次。道:“老将军所言不假,可是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常啸天谋逆大罪,乃是圣上当年钦定铁案。事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崔太尉赤胆忠心,我并无异议,只是刚才心急才这么一说。老夫也是一心为国,其他私情只能放作一边了。皇上明鉴。”
周朝皇帝,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可是两边都有理由,虽然心中还是更多倾向淮河大胜,也想收复徐州,再徐图故土。可是刚才曹振说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着实让自己难以权衡。兵权在外,总是心中不安。沉吟良久,道:“既然赵国为和而来,这也是朕的所想。两国罢兵,乃是为两国百姓所想。赵国使臣可暂回馆驿歇息,不日便有国书下达。”
裴召一听,心中顿时放心,一躬身草草一礼转身而去。出了宣政殿,才长出一口气,一阵风吹来,背后凉意飕飕。
周朝的老皇帝,沉吟许久,道:“传旨!褒奖前线官兵,计功行赏,战死者一律三倍抚恤。”
辅国将军和一众主战的官员齐声高呼:“吾皇圣明!”
曹振心头大惑,正要上奏。就听周皇又道:“再下一道旨意给太尉,收回虎符,从徐州撤兵,各营归建。”
老将军道:“圣上。。。”
周皇打断道:“再兴战火之事就不要再议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收符、撤兵。再谈战事者,按妄议论处!”
主战一派听完如同五雷轰顶,一个个颓然不语。
曹振道:“吾皇圣心远虑,真贤明之主也。”
周皇抬起眼皮看了看曹振,微微一哼,站起身一言不语的往后殿去了。
一旁的太监,佛尘一摆尖声道:“早朝已罢,退朝!”
曹振本欲得意,可是退朝之时周皇看自己的一眼,外加轻轻的一哼。搞的自己心头也是没底,皇帝到底什么心思。主战一派也似看不透皇帝到底何意,一个个只是觉得圣心难测。
“尘儿,你此次徐州之战,势若烈火十战十捷。第一次带兵,能做到这样,大出为父所料。我心甚慰啊!”下邳城内,丰尘驻扎的军营内。常啸天、左丘秀和虞丘少,带着雷青羽已经来了数日。常啸天向几人谈了多天的武学,今天稍作休息,就和丰尘谈及军事。
几天来别说是丰尘和雷青羽,就是左丘玄和虞丘少都是受益匪浅。左丘玄笑道:“好小子,你这武学一道已经让我吃惊,没想到这一战也有乃父之风。”
雷青羽端坐一旁微笑不语,一副云淡风高的样子,心里却是醋海滔天。
“大师哥,还有几月,可是师尊百岁寿辰啊,各地掌教也要前来祝寿。恰逢冬至,元始天尊诞辰之日,又是十二年一循环的弟子云游也是今年。今年我太虚宫也是要热闹一阵啊。”虞丘少道。
常啸天点点头,道:“正是。对了,丰尘手上的军务尽快交给金焰他们,我料定撤军之日为期不远了,我们也要早日去太虚宫了。”
丰尘道:“撤军?打下的徐州大部,难道就拱手让出去?不增兵驻扎?”
常啸天摇摇头道:“赵国皇帝此时难以分兵,西边已经对赫连氏围堵差不多了。这时他是难以对我东线用兵,防的大周再北上联系柔然。赵国三面临敌,说他是倾国之危都不为过。但是他最担心还是大周,毕竟汉人百倍千倍于羯人。我们站定徐州青州,西边的豫州冀州就不稳,一旦赵国境内汉人反复,那就是再无他赵国立锥之地了。”
左丘玄道:“大师兄,既然万事利于周朝,为何不顺势而为?”
常啸天道:“非也,其势现在还在赵国。周朝皇帝老迈昏庸,曹振早已认贼为父,单单一个崔宰难以支撑抗羯大计的。”
丰尘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就像两人动武,明明已经占了优势。还有强者虎视一侧,分散强敌精力。大好局势,这么放弃了,着实让人叹息。错失这样的机会,恐怕局势又是被羯赵占了天时。”
左丘玄道:“丰尘,你师祖常说,羯赵暴虐有违天意的。他这个不算是天时,只是一时侥幸得利罢了。”
虞丘少接口道:“正是,所谓天时,其实人心既是天时啊。”
丰尘道:“二位师叔教训的是,丰尘谨记。”
常啸天长吁一口气,道:“可怜的是赵地的汉人又要饱受屠戮多年,南周孱弱,虽是有富庶之地,只不过是待宰的肥羊而已。天时也可被扭转的,这个时机到了,就要把握住。就如修武,乱决这个门槛也是要在那灵光一现之时,你把握住才能踏得进去啊。”
天中,金陵馆。一名信使持节进来,面见裴召。进了住所,裴召道:“圣上的旨意?”
那人点点头,道:“圣上口谕。”
裴召站起来跪下磕头,道:“臣,接圣谕。”
那人道:“朕料定南周此番必然撤兵,然久拖则变。汝需以进为退,向南周提赔款之事,治罪擅自带兵之人等诸般事宜。逼迫南周尽快撤兵,以解朝廷之忧,以缓战事之危。”
裴召道:“臣谨遵圣谕。”
那人赶紧上前一步,托起裴召,道:“裴大人,事关重大。书信不便传递,故而圣上命下官飞马传谕。”
裴召道:“一路辛苦,你且去歇息。我琢磨琢磨,便去见周朝的大鸿胪卿。”
“什么,什么!赔银二千万两,帛一万匹,战马一万匹。我们退兵可以,凭什么还要我们治罪我大周的人?!!你们赵国不是疯了吧,这可是我大周打赢了,你还要赔款、治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太叔谡红着脸吼道。
裴召仰天大笑,道:“打赢?哈哈哈,那是我大赵没有兴兵。你以为十战十捷就不得了?不要忘记,我大赵当年铁骑踏燕山,一年收五州的事。那是我大赵圣上不计较,你们占了我大赵几个城,抢了我徐州的粮库,难道不该赔款?你别忘了汉江之北还有我数十万铁骑,若是不答应,荆襄之地我大赵唾手可得。”
太叔谡一时语塞,脸憋的更红了。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定不了,我现在就去面圣。”
说完一甩袖子,乘着轿子急急向皇城而去。
周皇这会正在几个爱妃的陪同下,手里捧着琉璃的鱼食杯子,逗弄着满池的锦鲤。莺声燕语,笑声阵阵。
“皇上,大鸿胪太叔谡求见。”那太监轻声道。
周皇道:“定是为求国书而来,宣他进来吧。”
“参见陛下!”太叔谡跪地道
周皇头都没回,笑道:“爱卿平身,可是为了国书而来?”
太叔谡道:“嗯。。。是的。”
周皇半转身,道:“怎么吞吞吐吐的?”
太叔谡道:“皇上,今日赵使来见臣,提了些要求。”
周皇皱眉道:“这才一日,怎么就等不及了!说吧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太叔谡将于裴召的对话简略说了一遍,头都不敢抬,只是抬了抬眼皮偷偷看了眼周皇。周皇端着鱼食的手微微发抖,脸色数变。
看了眼身边的几个妃子,道:“你们都退下。”又道:“去,速传丞相来见。”随手将鱼食全部倾倒在池中,看着池内锦鲤翻腾争食,心中无比烦闷。一抬手将手里的琉璃盏摔得稀碎。
“朕已经答应退兵,为何还要如此无礼。羯赵贪得无厌,爱卿你说该当如何?”周皇来回渡步,转头看向太叔谡问道。
太叔谡道:“赵国无礼,理应驳斥。可是此事又牵连诸多,臣以为丞相老成谋国,可以再听听丞相的建议。”圆滑的将一切又推了了回去,事后主战一派也说他不得,曹振一党也对他无计可施。
周皇点点头,沉声不语的坐了下来。
稍顷,曹振来了。周皇手抬了抬道:“无须多礼了。太叔谡你将赵使所说,告诉丞相。”
太叔谡有简略的说了裴召提的要求。
曹振听完,怒道:“无礼至极,圣上我大周应兴兵讨伐,灭灭羯赵的气焰。”
周皇抬头道:“你不是一直主和的吗?”
曹振道:“此一时彼一时,羯赵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大周宁愿战至一兵一卒也不能接受如此无礼的条件。”
周皇道:“最后一兵一卒?你的意思是我大赵无胜算?”
曹振叹了口气道:“圣上,现在羯赵陈兵西北,又在汉江以北屯兵威胁荆襄。以往赵国那次像淮河之战这么孱弱,徐州十城说丢就丢了。可是彭城要地却又严防死守,这分明就是羯赵欲南侵而故意设的圈套。太尉崔宰未能衡量天下大势,虽赢得一部小胜,可是却落了赵人的口实。赵国一面与我们示好和谈,一边整兵备战。分明是欲战先和的计策,可是欲南侵我大周他赵国也要师出有名,这才又是设下偌大的圈套,又如此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欲激怒我们。”
太叔谡一旁道:“丞相万事洞若观火,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羯赵真正意图了。”
周皇道:“既然丞相早有窥破赵国意图,为何朝堂上不说?”
曹振道:“大周一战而胜,岂能因我一言而坏了举国上下的热情,伤了前线将士的心。臣宁可被天下人误解。”
周皇道:“唉,真是苦了你一番用心了。”
“皇上。。。”曹振一时哽咽,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
周皇道:“既然羯赵如此,那眼下局势又当如何?”
曹振道:“皇上,臣以为。退兵原就是定下的事情,可是眼看夏末进秋了,几处行宫眼看就快完工,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啊。今年国库又有亏空,这次大战之后还要抚恤官兵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是全盘答应赵国,既损了我朝财力,又失了我大周的威仪。赵国的提议,我们只答应他两条,赵国既没了出兵南侵的理由,又不至于失了我朝财力。”
周皇道:“答应他什么条件。”
曹振道:“我们国书里只需谈到撤兵,还地,赔款一事严词拒绝。再私下答应他们一般的将官我们大周还是要褒奖的,为将的几人可以革职发配。这样赵国应该就没了起兵的由头,我大周还是江山稳固的啊。”
周皇笑道:“曹相真乃朕之子房也,如此难题也被你迎刃而解。好!太叔谡,就按曹丞相的意思拟定国书,不日下达赵使。”
“曹相,速速拟诏,命崔宰撤兵。另外本次参战归来之人一律要求沿途州郡款待,待得入朝之后,副将以上一体捕获,革职发配。并派使入赵,告诉我大周言行一致,信守诺言。希望赵国也能罢兵和解,两国相安啊。”
“吾皇圣明!!”崔宰和太叔谡齐声唱颂。
哈哈哈哈,周皇至此才心情大好,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