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镇很小,小到只要你想,花不上两刻钟便能将整座小镇走个遍,就像现在的罗昊一样,虽然他走的很慢,可是却已经将这个小镇走了两遍了。
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他整整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或许会有美丽的风景,雄伟的建筑,数不甚数的美食,还有目不暇接的新奇玩意,可是他却不知道哪里有家烧饼摊,哪个地方总站着逗小孩的卖糖人,哪个小孩最爱哭鼻子,哪个大婶最爱说闲话,哪条路通向哪里。
罗昊低着头,提着脚下的灰土,慢腾腾的走在路上,扬起的灰尘混着冷清的月光,慢慢上升,一颗颗空灵的灰粒游荡在罗昊的眼前,就好像是某种发光的浮游生物一般。罗昊抬起头来,亮着火光的木屋就在不远处,罗昊有些迟疑,不过在踌躇片刻后他还是朝着木屋走了去。
低矮的栅栏敞开着,一层银辉平铺在小小的院子里,火光从细微的门缝中射出,罗昊轻轻推开木门,可还是发出了吱吱的刺耳声。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堂前的人影随着烛火的飘动也跟着摆动起来,白天在赌场扑空的妇人正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坐在厅堂的正中间。
罗昊拴上门栓,拉了拉门把,确保木门拴住后,走到妇人的旁边,一副乖乖宝的样子说道“阮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都是因为玥儿那家伙,一直缠着我,所以才回来晚了。”
“今天你去哪了?”妇人的脸色依然冷漠严肃,话语中透着一股质问的语气。
罗昊眉头微皱,将桌上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有些茫然的说道“阮姨,怎么了?我今天一直都和玥儿在一起啊,今天下午我们还一起去北街大吃了一顿。”
“今天上午呢?”
“和玥儿去镇口外看商队了”罗昊坐在妇人旁边,口中讲着编好的故事“阮姨,你听我说,今天那商队是真的长,那里面........”
妇人看着罗昊,就像在看着一个刷着拙劣把戏的小丑一样。商队,这里每天都会有商队,至于玥儿,那就更不用提了。她实在太了解罗昊了,她知道和他在这里做这些无谓的争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屋跑,如果是白天估计就是满镇子跑了,打一顿后他自然就老实了,这是妇人在这么多年在罗昊身上得出的结论。
“今天你到底去哪呢?”
看着唾沫横飞的罗昊,妇人又重复了一边刚刚的问题,只是此刻妇人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着一柄鸡毛掸子。
罗昊也看见的那柄鸡毛掸子,条件反射的咽了口口水“阮姨,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天和玥儿........”
“我看你个臭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妇人从黝黑的长板凳上站了起来,长长的鸡毛掸子不停的在手中摩挲着。
“阮姨,有话好好说,别.......”
还未等到罗昊说完,那柄鸡毛掸子便已经狠狠的抽打在了罗昊的小腿上。
“哦,哦!”
罗昊迅速拱膝,一手抚摸着小腿,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条腿往后跳着。
“现在能够说了吗”妇人说道
“说你个大头鬼”疼痛并没有让罗昊服软,反而让他一下撕破了刚刚的顺从的伪装。
罗昊的话就像一股火气直冲妇人心底,气的妇人浑身发颤,一双眼睛里都冒出了火,仿佛要把眼前的罗昊烧焦为止。
“你个臭小子,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妇人抬起手来,将鸡毛掸子狠狠挥下。
眼看鸡毛掸子就要落下,罗昊忍着小腿的疼痛,顺着桌角一下钻进了桌底,避开了这一击。
一击落空,鸡毛掸子打在了桌子上,发出阵阵敲击声。
“你给我出来!”妇人对着桌下的罗昊喊道
罗昊躲在桌底说道“你个臭婆娘说让我出来我就出来,我偏不”
“你个臭小子!”妇人被罗昊的话气的够呛,蹲下身子,看着贴在墙边的罗昊,狠狠挥舞着手中的鸡毛掸子。
随着鸡毛掸子在罗昊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痕,罗昊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大。
“你知道错了吗,啊!”妇人手中的鸡毛掸子停了下来,看着双眼泛红盯着自己的罗昊,怒斥道。
罗昊并没说话,倔强的眼睛一眨不眨。
“你!”
妇人又将鸡毛掸子挥动了起来,可这一次却被罗昊用手给死死接住了。
发觉鸡毛掸子被接住,妇人用力的扯了扯,鸡毛掸子却纹丝未动,妇人看向罗昊那双红透了的眼睛,全身忽然愣住了,此刻的罗昊给了她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发生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变化,他真的变了。
罗昊一手扯过妇人手中的鸡毛掸子,从一侧的桌边爬了出来,将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你凭什么这样打我,你是我父母吗?”
堂前烛火肆动,蜡油顺着蜡烛一滴一滴的滑落在蜡烛底边,凝成一道道蜡痕。
“我不是你的父母,可是是我把你养这么大”妇人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不过却依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那一股子的怒气。
“好好好,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今天去哪了吗?现在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说着罗昊便从单薄的衣衫里扯出了一块吊在脖子上的玉坠。
玉坠在微弱的烛光下通透发亮,在玉坠的右下角雕刻着几处花纹,花纹的左上角雕刻着一片弯月,这些雕刻物浑然一体,没有半点雕刻的痕迹,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两个小村庄中被瘟疫缠身而死的人,居然能够留下一块价值二百两银子的吊坠,你觉得这可能吗?”
在罗昊拿出玉坠后妇人便没有再看玉坠一眼,也没有在看罗昊一眼,面对罗昊的质问,妇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她知道就在刚刚她和罗昊两个人的位置被彻底的调换了,她也无需狡辩,因为就像刚刚一样,无论罗昊怎么辩解,她都不会信,这十六年相处的时间,让她和罗昊彼此之间连上了一根线,一种只靠感觉的线。
“哼,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哑口无言的妇人,罗昊的心里揭开了一层幕布,只是这幕布早已经是一层透明的纸。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他们到底是谁。”
妇人依然沉默,一双淡眉像是被压弯的枝柳一样。
看着一言不发的妇人,罗昊的喉咙不由哽咽了一番,一双眼皮渐渐低沉,无神的看着地面,自嘲一笑说道“我不奢望能够寻得他们一点点的疼爱,也不奢求能够知道关于他们所有的事情,可我知道我不能再让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在现实中我也想找到一些东西,那对背影虽然远,可我希望我能追赶上”
灯芯终于淹没在蜡油之中,最后一点火光也消失殆尽。
妇女的脸不再平静,一抹纠结爬上妇人的脸上。
“有些事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只是........”妇人终于艰难出声,却又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罗昊追问道
月光顺着窗户倾下,带着一份寂静与清幽在厅前散开。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妇人甩了甩手,朝着右边黑漆漆的房间走去
“喂,喂!你还没说清楚了”罗昊没有追过去,只是站在原地喊了两声,等到妇人回房,然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