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汉阳郡
群山绵延,白雪皑皑,山谷之间,凛烈的北风的呼啸而过,弱小的雪花如同在翻滚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毫无抵抗之力,唯有随风而动,任风肆虐,落到山峰上一些凸起处。
“轰隆隆!”
突然山谷里雷声阵阵,几致震耳欲聋,然转头一想,大冬天的,下着雪,哪里来的雷声,突然山谷里一股劲气逆风而起,激起千层飞雪,一彪铁骑突至山谷。
突然雷声戛然而止,铁骑稳稳的停在山谷之中,一个中年将领被亲兵簇拥着,纵马来到大军前方,正是汉阳郡太守盖勋。
此时离冀县之战已经过去了近一月之久,离年关不过数日,各级官员士卒本应回家团聚,却因为如今凉州的乱局,出征在外,不知明天在何方。
盖勋看着两边被白雪覆盖的崖壁,心头不由涌起一丝不安,虽然边章、韩遂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撤围冀县,但是羌族叛军却在整个凉州掀起战端,而作为统管大局的凉州刺史,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左昌贪污无能,撤职查办,接替的宋枭,却是个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腐酸书生,想让凉州人每家每户都来抄写《孝经》,来让叛军感化,盖勋感到不可思议之余,依旧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却阻,然而对于宋枭这样的老顽固来说,盖勋的话简直是对圣贤的侮辱,我行我素,上书朝廷,报告自己的方略,结果自然又被拿下,凉州刺史由杨雍接替,大乱之时,如此作为,如何能够凝聚人心,抗击叛军,一时间凉州各郡纷纷告急。
盖勋因功升为汉阳郡太守,汉阳由他坐镇,虽然叛军屡屡来犯,却是固若金汤,加上新任护羌校尉夏育也称一代将才,两人一攻一守,叛军锋锐唯有折戟。
怎奈兵力实在有限,郡中兵马越打越少,而叛军却是越打越多,夏育兵困右扶风畜宫,大将受困,新任刺史杨雍立刻下令盖勋领军往援。盖勋义不容辞,当即点起五千铁骑,往畜宫而去。
有道是熟能生巧,仗打多了,作为文官的盖勋也足称名将。
行军打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逢林莫入,遇谷先探,盖勋引军进入山谷,看见两边的崖壁,立刻就叫停大军,自己则来到大军之前,观察情况。
山谷的崖壁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看不出任何动静。
“行军司马何在?”
“使君,末将在!”
“此地是何处?”
“回使君,此地名叫狐盘谷,因为太过曲折蜿蜒,被当地人称为蛇谷。”
听了行军司马的话,盖勋不由皱起眉头,山谷无疑是设伏的好地方,有着天然的屏障,又是居高临下,只要敌人进入,要么全军覆没,要么损失惨重,若是山谷短直,盖勋大可不顾两侧情况,麾军冲过去,以骑兵的速度,即使有埋伏,损失也可忽略不计,只是从行军司马的口中知道,狐盘谷蜿蜒曲折,骑兵的速度根本无法发挥,盖勋不敢大意,马上派遣斥候爬上两侧崖壁,探查情况。
狐盘谷崖壁上,无数个小凸起静悄悄的扎在雪中,即使听见山谷里人语马嘶,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听见有人攀爬崖壁。
突然最靠近外侧的凸起动了动,一个人从雪地里爬了出来,头发肆意的乱披着,只用一个头箍扣住,一脸大胡子,身上内衬皮甲,外面穿着兽皮长袍,腰间别着却是羌族士兵。
羌族士兵趴着崖壁边上,看见大汉士兵正沿着崖壁攀爬。
“咻啾!”
一声清脆的鹰啸从羌族士兵的嘴里发出。
而这似乎是个信号,两侧崖壁无数凸点都动了起来,成千上万的羌军从雪地爬起,仔细数一数,不下于两万。
一个壮汉从后面走到崖壁边蹲下,看身上的装束以及周围那些桀骜不驯的羌族士兵看向他时的崇敬的眼神,明显是羌军拥有很高的身份。
“首领!我们要不要提前……”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摸到壮汉旁边,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壮汉竟是羌族首领。
羌族首领摇摇头,沉声道:“还不到时候,他们大部分人没有进谷,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静观其变!”显然这个羌族首领也学过汉家文化,对兵法也有所涉猎。
谷中的盖勋听见鹰啸,眉头一跳,看向天空,大雪纷飞,根本没有什么飞鹰大雕,右眼皮也没来由的跳个不停,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一股想要退出狐盘山谷,另寻他路的念头不可抑制的在脑子里蹦出来,只是想到在畜宫苦苦挣扎的夏育,而所谓的他路,起码远了一天的路程,盖勋摇摇头,还是驱散了这个念头。
崖壁上攀爬的大汉官军越来越接近崖顶,崖顶的羌族士兵纷纷拔刀出鞘,只待官军士兵上来,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羌族首领眼中也不免挣扎,要么现在动手,趁谷中的官军不备,虽然不能尽歼其军,但也可以杀伤不少人,若是等官军斥候爬上来,在动手,就失了先机,杀伤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两相比较,还是前者更好,羌族首领抬起手,正准备通知大军攻击。
突然狐盘谷另一端,一骑顺风突至,看模样是官军,只不过身上满是血渍,人似乎也拉不住缰绳,在马上摇摇晃晃,任马狂奔。
羌族士兵居高临下,看见那个骑兵,向羌族首领投去询问的目光,羌族首领看见骑兵的模样,摇摇头,面容舒展,显然这个骑兵的出现让他已经有了办法。
盖勋在马上呆不住,下马走一走,舒缓心情,突然一骑出现在众人眼前,战马狂奔,马上的骑兵全身血渍,摇摇晃晃,在离大军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从马上摔落,盖勋看见骑兵的装束,是自己人,马上让人过去把人救过来。
骑兵伤得很重,身上多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住往外流,若是常人如此状况,恐怕早已死了,但是骑兵心中显然有股信念支撑着,仍然有一口气吊着,目光在人群中着急的寻找着什么,看见盖勋,十分激动,显然是认识盖勋的,艰难的说道:“盖,盖使君,快,快去,救,救我们将军,我们,我们……”
骑兵终究没有坚持下来,头一歪,就咽气了。
盖勋看着骑兵咽气,眼眶不由有些湿润,畜宫的情况已经不容他考虑太多了,让人护送骑兵回汉阳郡,翻身上马,让骑兵举着盾,以防万一。
“驾!”
奋力一抽马屁股,战马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汉阳五千铁骑紧紧跟随,崖顶的羌族首领看见,大喜猛的站起,拔刀出鞘,大喊道:“放箭!”
数千支羽箭如雨般倾泻而下,一波接着一波,盾牌终究太小,难以遮蔽全身,汉阳铁骑中不断有人中箭,惨叫着跌落马下,而战场的残酷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中箭的骑兵往往没有立刻死去,但是周围的同伴却成了真正的催命阎王,急速奔驰的战马根本不及躲避掉下的骑兵,狠狠的踩在他们的身上,骑兵过处,只留下一地的血泥。
盖勋被亲兵护着,冲在最前面,身后的每一声惨叫,盖勋的心就会狠狠的纠一下。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却是已经杀出的谷口,正是羌族大军没有给他喘息之机,两股骑兵从左右围了上来,盖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了看后面不到四千的人马,眼里闪着一丝的决绝,朝着后面喊道:“孔常,立刻带两千人去畜宫,支援夏校尉!”
后面的孔常一听,急道:“使君,那你呢?”
“不必管我,立刻带着人走!”
“使君!”
“滚!!!”
孔常脸上极度挣扎,悲叹一声,怒吼道:“跟我走!”
不到四千的汉军随即分成三拨,一拨由盖勋亲自率领迎向左翼,一拨由辛曾督导迎向右翼,孔常则引着人向前进发,奔向畜宫。
双方强弱分明,但是盖勋已经视死如归,大吼道:“将士们,今日我盖勋愿与你们同赴黄泉!”
“同赴黄泉!”
“嘭!”
骑兵相撞,人仰马翻,厮杀拉开序幕!
“杀!”
狐盘山谷已然成了修罗场,虽然汉军人数不到羌族大军的十分之一,但是被主将盖勋的带动下,每一个大汉军人都拼尽全力。
“啊!!”
一个脸上带有一条刀疤的中年汉军,一路猛砍猛杀冲进羌族大军,却被数人围攻,一条右臂被人整条劈飞,但是中年汉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如地狱恶魔一般审视了围着自己的羌军,突然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用嘴死死咬住他的脖子,任其他羌军把自己的身体戳了个稀巴烂,也丝毫没有松口。
这样的场景在狐盘谷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上天似乎也为此感到触目惊心,大雪慢慢停息,而凛冽的寒风却愈加狂躁,穿梭在山谷之中,宛如丧礼的哀号!
一个时辰,战斗结束,狐盘山谷已然成了人间地狱,一堆堆烂肉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盖勋用刀伫地,双腿不住的抖动,这并不是胆怯,而是拼尽全力,力量将要耗尽的表现。环顾四周,辛曾早已战死,尸首也不知和谁搅在一起,难以分辨,士兵也只剩下一百多人,且个个带伤,羌军慢慢围了上来。盖勋此时却有种解脱的感觉,他要去完成和将士们的约定——共赴黄泉!
盖勋大喊一声:“结鱼鳞阵!”
百余人立刻集结过来,摆成鱼鳞阵做最后的抗争。羌人精骑发动冲锋,寥寥百余人如何抵挡,损失惨重,盖勋也身负三处创伤,仍然岿然不动,指着身旁的一棵树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待我战死,就将我埋葬在此树下!”
羌人首领看见盖勋,眼中闪过一丝尊敬,用兵器拦住羌人士兵斥道:“盖使君是贤人,你们若杀了他会遭天谴!”盖勋看见羌人首领,却是自己的相识——羌族句就种部落首领滇吾,仰头大骂:“死反贼!你知道什么!快来杀我!”
众人大惊失色,滇吾不以为辱,说道:“盖使君,世之贤人,骂我几句又何妨!来人把我的马给盖使君,送使君回汉阳!”
滇吾亲自下马让马给盖勋,盖勋严辞拒绝,意欲与诸多战死的汉阳士卒同死,滇吾大手一挥,羌族士兵一拥而上,才将盖勋绑起来。盖勋虽然被活捉,却没有做俘虏的意识,破口大骂。
羌人却都敬佩盖勋的忠义勇敢,谁都不敢加害于他,听从滇吾的命令,把他送回了汉阳郡。
经此一战,夏育在畜官独木难支,在孔常的接应下,逃离畜官,由此凉州本土人马已然不能抗衡羌族叛军,同时叛军这边在边章,韩遂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汉人也加入的叛军之中,一时间凉州的叛军成燎原之势,烧向故都长安。
京师洛阳
年关已至,但是洛阳街头却不复往日的热闹场景,冷冷清清的,也不见有几个行人,虽然在年关之前,南阳,以及下曲阳的战报送到刘宏的桌上,这着实也让他高兴了很久,不仅答应皇甫嵩奏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的建议,更是任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并晋封他为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的租税,食邑共八千户,刘宏可谓意气风发,但是现实却却向世人展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凉州的战报迎头给刘宏浇了一盆冷水,尤其是凉州的战局已经不仅仅是大汉一州一郡得失的问题了,更关乎长安的安危。
身为故都,长安安葬着高祖,孝文,孝武等十二代先祖皇帝的陵墓,一旦有失,刘宏就不是像武帝那般下个罪己诏简单了,为此,刘宏几乎愁白了头,没几天又病倒了,摇摇欲坠的东汉王朝再一次迎来冲击。
驿馆之中,刘平、曹操和孙坚对饮而坐。
南阳战事结束以后,朱儁上书奏报战事,率军在南阳扎营,暂做休整,孙坚惦念和刘平,曹操的约定,在得到朱儁的允许下,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洛阳。
多月未见,分外激情,三人围坐一堆,畅谈在颍川分别后的遭遇,说得兴起,自然也谈起如今凉州的局势。
孙坚在三人之中,武将的成分最多,说起凉州的局势,不无感慨:“我听说凉州之地,向来出精兵猛将,没想到却让凉州局势糜烂至此,孟德兄,子英,我孙坚不敢自夸,但是若是给我两万,不,三万兵马,我孙坚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一年内便可平定凉州,可惜我孙坚却只不过是个区区司马!”
刘平笑了笑,说道:“文台兄何必妄自菲薄,南阳战局我也算是了解一二,此战文台兄可谓功劳甚大,相信不久就会有所封赏,届时文台兄自可一展胸中抱负啊!而且我听说,圣上有意让皇甫将军或者朱将军,率军平叛,到时候文台兄恐怕又是平叛的急先锋啊!”
曹操也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也得到消息,应付凉州叛军,保卫长安,确实会从皇甫将军,和朱将军两人之中择一人为帅,我和子英各为一方郡守,怕是无法参与了,此役只能看文台一展风采了!”
孙坚拍着胸脯,说道:“两位兄弟放心,我为两位兄弟多杀几个羌人蛮子的!”
“哈哈哈!”
酒过三巡,一个青年突然匆匆进来,附在曹操耳边说了几句话,曹操不由额头微皱,说道:“知道了,子孝,你先替我回话,就说今晚我必定按时到!”
“是,大哥!”
青年匆匆离去,孙坚问道:“孟德,怎么了,你我三人好不容易一聚,怎么今晚还要去别处?”
曹操一脸歉意,拱拱手,说道:“文台,子英,多多担待,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洛阳的一些旧友摆酒相邀,我也不好拒绝,只能文台,子英多多担待了!”
刘平一听,心里一动,说道:“孟德兄所说的旧友可是袁家兄弟吗?”
曹操不由惊奇,说道:“正是,子英缘何知晓?”
刘平吧当初到洛阳时,遇见袁家兄弟的事说了,笑道:“当时一时好奇,也就在洛阳打听了打听,也就知道孟德兄和袁家兄弟却是幼时好友!刚才有听孟德说是旧友,这才说起!”
曹操点点头,心中疑虑消去,因曹操晚上有约,三人喝了几杯,也就撤了席,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