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的叹息姜珏是没听到的,毕竟那么远。可是小书的墓冢姜珏很快就要看到了,再怎么也是赶着马驹来的。
清平地处中州西南,所以山高树多是自然的,尤其是乱葬岗又处清平西北。
虽然不多远,但是越往西行感觉就是越往上走,林木也渐渐变得多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么茂密幽深的林间怎么会没有鸟雀的鸣叫声,莫不是因为山高林幽,所以冬意也退得晚一些?
姜珏感觉头还是有些昏昏涨涨的,不过他才没闲工夫思索是怎么回事呢。
道路宽坦,过了一道山坳后,前面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起来。
这是一个斜斜的山坡,起起伏伏的看不清楚全貌,坡上面长着不少高大的槐木,如果放在平时,槐树叶茂盛翠绿,沉沉叠叠的像一把把阔大的华盖把下面的草地全部遮盖了起来。
也许这也是它们对这些给了它们养分阴气的魂灵们一种回报吧,只是这还只是初春,光秃秃的枝丫见不到多少刚冒出的点点绿芽,四处透露着一股肃杀气息。
草地里,随处散落的是一处处高低相错的土丘,那里面躺着一个个已经消逝的故事。
坟茔之间,偶有一两只野兽跑过,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残肢断骸,看见有人来了,便一口衔着远远的遁开,直到一个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了,才俯下身来,冷冷的看向这边,野草后面,幽绿的萤火在闪烁。
姜珏他以前听说过此地,只是从来没有来过。
关于这里的故事太过久远,真要说起,都还的提起清平的由来,姜珏也没有那么个精力在自己的回忆里寻根问底,他只初略一回想,记得一些大概来。
记得他们说,那时的清平还只不过是个小寨,也不叫清平,具体什么名字也没人记得起了。说有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寨中贵胄的儿子看上了,想要欺凌于她,这名女子为了自卫,错手杀死了对方。
贵胄一气之下将其与之父母姐妹捆在她们家里,然后拉倒木房,活生生的驱赶巨象踩死了。
话说这名女子死后阴气不散,往后寨子里就时常能经常听见她的哭声,凄惨悲厉。
从此以后,寨子里面的人就开始有了一种夜行的癔症,每到夜深,他们就会推开房门,不知不觉的走到女子惨死的地方醒来。
终于有一天,贵胄以及他的爪牙门又在不知不觉的全部走出了寨子,等到他们醒来时,地面咚咚作响,一群巨象从他们身上碾过,在场十余人,无一人留得全尸,从此以后此地就被荒废了,时间一久远就成了清平的乱葬岗。
这个故事是姜珏在市井巷陌当中听到的,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考证过,反正打小对于此地,姜珏都是只闻其名而已。
想到这里,姜珏也不知觉的走到了一处新的坟茔旁。
它没有立碑,只是一个凸起的土丘,只是土都是新翻的,湿气都还未干透,这应该就是小书的安身所在了。
姜珏看着眼前的坟茔,几日前小书还在自己身旁跟随,前前后后伺候着自己的饮食起居,只不过这么一瞬儿的光景,已经是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他记得他生前尤爱吃肉,越是肥腻的越是欢喜,而姜珏却从来都不喜欢,所以每每有了肥腻的肉块,他都留给小书。姜珏想到这里,就觉得鼻子有些泛酸,感觉有些什么东西梗住了似的不自在。
“小书啊,我们名是主仆,却似兄弟。虽然一直唤你小书,其实我知道,你还长我一岁,往日里跟着我,你也吃了不少苦。”
姜珏就这么坐在小书坟茔前,双手环住膝盖,喃喃的说起话来。
“记得一次,阿爹要我写完五百个字才能出去玩耍。我看见外面天色那么好,一时心急,自作聪明的写了“五百个字”就出去玩去了。开心是玩开心啦,谁知道刚回家,就看见阿爹冷着一张脸,不用说就知道,这回又少不了一顿家法。”
说道这里,姜珏丝毫没有因为曾经因为犯了错挨罚了而面色沉重,却变得愈加的轻快了起来:
“当时阿爹作势要打我,谁知道你却一把挡在前面,说是你一心想出去玩儿了,所以在边上怂恿的我,还说这歪点子也是你想的。”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想护我,像个兄长一样。谁知道那次不但我也挨了罚,你也跟着被打了板子。”
姜珏自言自语说道这里,言语中开始带着颤音。
“对了对了,还有个夏天,我们背着大人跑到清平南郊去扑蝴蝶那次,不知是谁说起的,要玩捉迷藏,我为了你们找不到,就躲到一个岩洞口,谁知道那小崽子居然还真找了过来了,于是我就往里面躲,躲着躲着我就给迷在里面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怕,生怕你们找不到我,生怕我出不去了。”
姜珏抬着头,不时的回望一下后面小书的坟茔,接着说道。
“他们胆子小,也不敢回去,更不敢告诉我阿爹阿娘,记得那时候天色跟现在差不多吧,也快晚了,我迷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心想着,谁救救我可好呀,谁来领我出去呀,正祈告着呢,谁知道抬手就摸到了你。”
念及旧事,姜珏不由心头温暖。
“也幸亏得你想得出来,居然幻想着你是我,然后有人在找你时你会怎么一个模样,就这样摸着石壁一步步的退,一步步的退。嘿,还真没想到被你给找到了。”
“只不过你这一来,就变成我们两迷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姜珏把头埋在双膝里,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书对于他的人生,是他第一次失去亲近的人。除了他父亲姐姐,与他一起相处的时间最多的就是小书了。那些旧事让他这个不更事的少年郎头一回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而就在这时,山间刮起了一阵阵微风,摇得旁边的槐树光秃秃的枝丫“哗哗”的作响。那匹驮着一应物事的马儿好像有点反常,开始不停的打着响鼻,蹶着蹄子。
姜珏抬起头,打望了一下四周,还是一如之前那样,那些在附近耽耽虎视的小兽也不知道躲到哪里享用他们的食物去了。姜珏回过身子,看着身边的坟茔,轻声问道:
“是你吗?小书。”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然后他若有所悟似的说道:
“我知道了,定然是你知道我给你带吃的东西来了,恼我半天不拿出来,是吧?看你小家子气的。”
姜珏自说自话,一边站起身来到马儿身边,取下一应物事。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肉脯,果品端了出来,放在小书的坟茔前。
接着又取来几根长香,用火点着了,插在土里,同样的还有那两个草纸糊的假人,就一左一右的扶在了两侧,用棍子支住了后,姜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调侃道:
“我算了算年岁,你今年应该有十八了吧。若是放在好人家,也到了有了妻妾的年纪了。你看我给你找来了两个美娇娘,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相互摩挲发出沙沙嘶哑的声音,似是小书的回答。
日头渐西,不多久怕是要天黑了,一旁是姜珏牵来的马,此时正在原地不停的打着旋儿,想是不能承受此地的阴冷,等不及要走了。
“以后若是得闲,我自会常来看望于你,免得你一个人寂寞无聊。只是眼下里,我还有一样紧要的事情得办,我不知道上元节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姜珏边说着边挽起缰绳,牵着马儿就要离开,可是没走几步,似乎又想到什么事情,于是又折了回来。
只见他走到一颗槐树附近,仗着腰间长剑锋利,硬生生砍下一个枝节来,然后取得一段比较直的之后,再用长剑将它一分为二,将那剖开的一面削得平整了,然后在上面刻下几个字后,再将它栽在小书坟前。
乱葬堆中一块木做的碑牌在傍晚的夕阳映照下格外的醒目:
“吾兄姜小书之灵位。”
一人一马渐渐往山下走去,浩瀚天空里的星辰也开始一个个的跳了出来,清平每到了夜里,山风刮的会愈发的急。根据姜珏这么个行走的速度,还不到山下,天色估摸着就已经大黑了。
姜珏一翻身就上了马背,手里的剑鞘一拍,一人一马就往山下疾驰而去。
就在快到了山脚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远处居然传来了敲锣打鼓十分喜庆的的声音,姜珏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近了些,才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穿着大红的衣裳逶迤而来,看这样子,应该是接亲的。
“咿,这是哪户人家办的喜事,好大的排场。”
姜珏有些诧异,从来没见过这么个时间段里来接亲的,更何况看眼前的规模,应该是大户人家,作为姜府的唯一继承人的姜珏,多少在通过姜公认识一二。
可是最近没有听说哪户人家有喜事啊,就在姜珏疑惑间,迎亲队越走越近。出于礼貌,姜珏收住缰绳,把引马到了边上,给他们让出了路来。
这一路浩浩荡荡,走在前面的礼乐一过,后面跟着的就是新郎,只不过这只队伍有点奇怪,一匹挂了大红绸缎的高头大马缓缓走过,本应坐着新郎的马背上空无一人,而紧接着的就是两顶花轿并排而行,花轿里面隐约能见新娘的窈窕身姿。
正在这时,一股山风掀起靠近姜珏这边花轿的帷帘,红纱笼罩下的新娘面容姣好,只是她面色有些生冷。姜珏出于礼数,不敢多看,就那么一扫而过,可就这一面之缘,他心里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夜色越来越深了,再不回家,估摸着又少不了一顿伺候。
姜珏不敢多待,挽起缰绳就要走,谁知这马似受了惊吓似的,前身一提就把姜珏硬生生的甩了下来,姜珏本身还有些气虚,换做是平常还好,只是这次硬是没有招架住。
摔下来的姜珏落在路边斜坡上,一个收势不住就滚了到了路下面的水沟里。
他摩挲着想找个支点好借着个东西起身,摸来摸去摸到一根棍子样的东西,就着它在水里一撑,谁知道根本不受力,哗啦一下就碎了,姜珏好奇得很,心想这什么木头啊,朽成这样子了,就着月色看去,这哪是什么棍子,分明就是一截枯朽的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