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的心情很糟糕。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早在格里芬总部的研发中心里,安装在她身上进行试匹配运行的逻辑核心首次启动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注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每一位混迹在研发中心里的科研人员在初次见到自己,以及和自己相“绑定”的那份记录着她在专用的模拟服务器中进行作战效能数据检测的结果报告单时,都会下意识地露出一抹混杂着心满意足和喜悦感的微笑,轻念一声:
“神特么的完美过头了点吧!”
“做出这么优秀的人形的混蛋是谁啊!”
“别以为光凭这样就能夺走我对我家女儿的爱啊!”
“就算是那些久居前线的家伙们的刁钻口味也能轻易满足吧!”
“下个季度的‘战斗之王’评选我肯定会去给你投上一票的!”
嘛……可能真实的情况和自己所说的是有那么一点些微的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与实情相吻合的。总之,在那个研发中心里,她是绝对的“明星”人物,无论走到哪里,迎接着她的都是人们或是欣赏或是赞许的目光注视,充斥在她身边的都是绝对信任和满怀期待的氛围笼罩……身为一名战术人形,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自己那份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任务:为指挥官而战,与铁血工造为敌。所以待在这种类似于“众星拱月”一般的情境下,不知不觉地,她突然开始习惯在每晚切换逻辑核心进入休眠模式之前,平躺在专属于自己的那张床铺上,定定地凝视着被浸没在黑暗中的天花板,畅想着有关于自己的那份“未来”的光景……那一定是一条璀璨的光辉征途,在一位年轻有为的帅气指挥官英明神武的统领之下,她和那些与她同列的战友“人形”们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左冲右突,粉碎了一次又一次的来自铁血的脆弱攻势,然后作为一名传奇指挥官名下的传奇人形载誉而归。这才是最能符合她存在定位的发展啊!
所以眼前的这副光景到底是什么鬼啊!
一个一点也不帅气还戴着副眼镜的指挥官!
一个简陋到不能再更简陋的指挥部办公室!
这哪像是一个要开启自己光辉人生的“华丽起点”啊!
被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剧烈反差给深深刺激到情感模块的FAL登时就不开心了,就要嘟着嘴巴开始闹小情绪了,连带着她敬向那个按理来说已经成为了自己“直属长官”的男人的礼也是软绵绵的,毫不走心,甚至在她面无表情地对这位长官所反问出的那句话中也掺杂着一份似是“居高临下”的意味,丝毫不加以掩藏和修饰,像是一心只想对这个男人进行挑衅似的——“那么,你就是我的指挥官喽?”
“你挂在屁股后面的那个东西,是刀么?”
然而葛尽完全没有一点要接她话茬的意思。挑衅作战大失败。
“对一个淑女直言屁股什么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么?”
“诶?啊……恩,抱歉,是我这边没有考虑到。”挑起眉头来略微思忖了一下,发现对方确实言之有理,于是后知后觉的葛尽连忙冲女孩道了声歉,然后……换来了女孩别过脸去后的一声冷哼,“笑得一脸蠢样,看着真让人不爽……不过,能注意到我身上的这点独特之处,还算你有点眼光。”说着,她便将手按在了胯骨后方的那一小截外露的握柄上,用力向外一抽——下一秒,一道冷冽的寒芒便径直刺进了葛尽的眼瞳中,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柄尼泊尔军刀。
“品味独特。”凝视着这柄折映着森冷寒芒的凶器,从葛尽微眯起的眼瞳中突然掠过了一抹惊喜的光芒,“你喜欢玩刀?”
“枪膛里的子弹终有打完的时候,但只要这把刀还在我的手上,我就能继续将所有出现在我眼前的敌人斩杀干净。”
“嚯,觉悟相当不错嘛,不过你的刀玩得怎么样呢?”
“指挥官想来领教一下么?”重新撇过脸来,直视向葛尽的眼睛,那抹被她浅藏在自己眼瞳中的“轻蔑”之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散去过。虽然不是很懂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这个颇有点小脾气的人形,但是葛尽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还没这个必要,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找你领教吧。”他心想着一会儿马上就要去给二号白区的次席执政官发一封回电,现在不太适合将时间花费在陪下属练手上,反正今天是新人报到的头一天,等一会儿让人带她去指挥部里兜转一圈,然后告知她一些相关本指挥部内训练事项的各种安排后,等明天在综合训练场上,有的是时间陪她好好玩一玩……这可是难得遇到一个会随身带刀的战术人形啊,就算她无心讨教,葛尽自己也有点玩心大起的感觉。可是他不知道,这句客气式的答复听在女孩的耳中,其含义就直接被歪曲成了“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随口一问,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文文弱弱的模样也扛不起你几顿揍的,这事就当我没问过吧”,这么一通脑补后,FAL看向葛尽的目光中,那份“轻蔑”和“不爽”的意味就变得更加浓郁起来了。
“切,懦夫。”她重新别过脸去,一脸不屑得嘟囔了一声。
一个样貌平平一点也不帅气、笑起来一脸蠢样、毫无男子汉气概可言的眼镜指挥官——以上,既是在FAL充满恶意和偏见的非理性看待下,葛尽留在她心中的第一印象。
?
“啊对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问:那只一直趴在你肩膀上的大白老鼠,是你的宠物么?”
“……大白老鼠?”
“……不是么?!”
“菲儿,咬他。”
“嗯!”
?
最后,当一头雾水的伊水惜按照葛尽的委托,带着医务室里的常备用药箱来到办公室里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在双手上遍布牙印、狼狈不堪得坐在椅子上一脸苦笑着的指挥官。
“嘶——卧槽,那个小东西的牙口还真带劲。”
迎上伊水惜那一脸目瞪口呆的震惊表情,葛尽扯起嘴角,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任由前者三步并两步得冲到自己身边来,一边仔细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边惊慌失措地说,“指挥官你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么?还是说有铁血的新型单位已经渗透到我们指挥部里来了么?是只有手臂这里有伤口么,别的地方呢?指挥官你要不先把外衣脱一下吧,我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
“停停停停停,冷静,先冷静一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你用这么一副‘血淋淋’的样子跟我说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怎么想都不觉得能有什么说服力啊!”
“嘛……要说袭击的话确实是这样,不过跟铁血没什么关系就是了,这些都是被一只小动物咬出来的。”
“都这种时候了您还开什么玩……诶?小动物?”
“是啊。”依旧苦笑着将伊水惜带来的药箱打开,用镊子夹起泡在酒精里的医用棉花球,然后用它擦拭着手臂上的伤口,当酒精直接触碰到破开表皮的伤口时,葛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疯子这家伙,还真是给我送来了一份不折不扣的大礼啊……且先不说实际的战斗力如何,单从性格上来看,完全就是个爱发脾气又难以伺候的大小姐啊。”
“感觉……和指挥官您在一块儿,就经常能接触到这种‘特别’的人形呢。”听着葛尽的话,站在一旁的伊水惜只是微微得笑着,“那么,您讨厌她么?”
“怎么可能。”抬起眼来看了伊水惜一眼,突然发现对方也正在以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笑看着自己,于是他又重新低下头去,一边继续摆弄着手上的伤口,一边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微笑,“人形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着各自截然不同的脾气和想法,同时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而诱生各种各样的情绪——只要是人,就都会这样。所谓的第一印象都是带有欺骗性的,在这一点上,45那丫头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强行无视这些必然会存在的因素,一味地带着偏见去评价或否定一个人形的存在价值,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指挥官,未免太不称职了。”
“她们存在的意义是为我们而战。光凭这一点,我们就该对她们心怀感激,而不是用不满和苛责去对待她们……身为一个普通人时的我是这样,如今成为了指挥官的我就更该将这个想法贯彻到底。”
“……有没有人曾对您说过,指挥官您有点太理想主义了么?”
“不清楚诶,那是啥?不过以前的那帮老朋友们倒是会经常说我是‘先天缺斤短两型脑回路’,很多时候都笨得可以,仔细想想他们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所以每次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反驳……”
“噗——”被葛尽的话成功逗笑的伊水惜,在捂着嘴轻轻地笑过几声后,不知为何突然不动声色得叹了一口气。看着葛尽捏着棉球在伤口上来回擦抹的简单粗暴的动作,默然片刻后,她便上前两步,蹲下在葛尽的身前,从他的手上抢过了那团已经被那几滴血珠晕染成淡粉色的棉花团,“像您这样的人,恐怕天生就是来当指挥官的料吧,不然以您的脾气和性格,无论去做什么工作感觉都很容易被人占便宜吃大亏呢……停停停,甭管再怎么小的伤口那姑且也算是伤啊,何况有几处已经真的见血了,劳烦您善待一下自己的身体OK?好啦,就安心坐好,把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说着,她便推着葛尽的身子让他靠坐回椅背上,然后用镊子从瓶口中夹出一团新的酒精棉花,绕到葛尽的身旁,凑近向他另一条手臂上的伤口,“要来了哦,可能会有点痛哦,忍着点哦——虽然是想这么说,但看指挥官您刚才的样子貌似完全不吃痛诶,能不能配合一下做出点龇牙咧嘴的样子来?”
“……像这样?”
“恩,对,好,来喽……嘿嘿,好奇怪的感觉啊……”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如果真的是麻烦事的话,我怎么会主动要求来做呢……哦对了,指挥官,那位新到任的人形小姐呢?”
“在联系你之前,我先行通知了加利尔和M14,让她们两个带着那个难伺候的大小姐先去指挥部里兜一圈,熟悉熟悉环境和本指挥部的各种事项安排。”
“嘴上说着不讨厌,实际上还是会用‘难伺候的大小姐’来念叨对方啊,心口不一哦指挥官。”
“哈哈,只是这点程度的抱怨就请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