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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好像才一会儿,这就天黑了!?奇怪。沈习不禁有些疑惑,一时却也没怎么觉得不妥。兴许是刚才身上半湿半干的衣服,一直令她感觉不适,也就无心在意别的。然而这荒山野岭的,外边又下着瓢泼大雨,大半夜的,她肯定不敢再连夜冒雨回竹屋。可是,不这样做,难道自己今个儿晚上真要在这儿过夜?
不是吧…
“一个时辰了。”
此时,沈半夏呆在隔间里,如无例外,应是像往常一样,心无杂念的抄写着旧方子。
隔间里有两个足足占了半面墙壁大的四方柜子,靠左面的一个叫中药柜,中间四行每一格小抽屉里都装满了名称不同的药材,方便拿取。最底层则放置了几大樽效用不同的药酒,这些药酒,每一樽都是经历史浸泡过的无价之宝。最上一格则摆满了数量难以估计的红封罐小青瓷瓶与小白瓷瓶。沈习当初头一次见时,模模糊糊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成堆的保龄球。靠右面墙壁,任谁看来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而又较为实用的书柜而已。尽管普通,沈习个人却认为书柜并不平凡,它的不平凡在于它能装下价值连城的东西,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却往往都不起眼。照她的观点,它的用途简直严肃得令人无法马虎以待。
然而沈半夏并没有同感,但这倒不是说他就随意玩忽历代先祖所积攒下来的多年心血,他本人纯粹是因为坐拥“珍宝”太过容易,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且,这些历经几代人汇结而成的精粹,由于放置太久,便格外吸引灰尘,倘若几日不去整理,便要积起一尘白灰。长此以往,如非必要,它们已经引不起他心中想要主动去触碰的热切愿望了。书柜里堆积了许许多多旧的医册与药方帖子,有些由于尚有价值,便需要重新整理,复写翻新。而大多以古文记载的本草经书,有的已经杂乱无章,缺字少句,有的孤本也几乎破旧得不成样子,便需要后来再添加上新的注解与译句。
在沈半夏的印象中,始有记忆以来,他都是坐在隔间里,在靠竹窗边的桌案上,面对着一室永不消散的药香与安静,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些枯燥乏味的活计。也因此,使那颗原本年轻而又富有热情的心,过早的沉寂下来后,便轻易的不为任何外物所动了。
“何首乌:味苦甘涩,温无毒,十二经络所不收。观其藤夜交,乃补阴之剂也。”
他从刚才帮那人落了屋里竹撑子后,回来又复重写,这一句整二十八字,已经换了两页新纸,他仍写错了一字…
“味苦,甘涩。何首乌…”
罢了,不写了。
沈半夏搁了笔,起身走到廊下,望着眼前不断垂落下的雨柱发呆。竹屋前的空地上,到处是覆满了杂草的草坪,被雨水淹没了顶,正溅起一洼一洼的水圈,荡漾开透明的波浪状的涟漪。
他伸出手去,任凭雨水落下,穿过他的掌心,没有感觉到凉意,只是被水柱大力砸着时,手心感到微微痛意。他这才知道,六月的雨,原来是没有温度的,一如此刻的他一样,心无波澜。可手心的皮肉已经开始真切的传来痛感,当他收回手,望向远处一成不变的绿色雨景时,在他的人生中,寂寞第一次悄然而至。就在他的周遭,在他的心里,他察觉到了,却也只是与它相顾无言。
恍惚竟然天亮了。沈习觉得快得异常,她好像只是靠在墙根上打了个盹儿,也没见得有多累,半根蜡烛就已经融完了。再睁开眼时,雨停了,而那只狐狸仍躺在一开始的那匹素色布料上,一双长而圆的狐狸眼睛,此刻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瞧,显得黝黑,而又湿漉漉的,活像一只傻乎乎的迷途羊羔。这情形,差点没让她当面笑场。
“干嘛呢,这样看我,昨天不是见过了嘛?”
沈习这一次抱它,帮它查看伤口时,这狐狸已不像昨天那般多少有些挣扎了。它出乎意料的温顺与配合,这样就挺方便她帮它取下伤口上凝结的碎渣,以及重新敷上一些新的青草汁液…
待一切妥当,她跑到外头,隔着茂密的枝丫与树叶夹缝中的光影,仔细观察了一下天空,发现乌云虽然仍旧密布,好歹没有下雨的迹象。当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习原是准备去摘一些果子的。昨日她沿着山路乱跑时,差点儿没迎面被一颗矮树的枝桠戳在眼皮子上。却在那时,雨水正垂入了她的眼里,模糊了视线,她似乎看见了一样东西,是能吃的东西,一种果实,也是一种只存在记忆里才有的果实。这种果实结在树上,被一层类似树叶的绿膜包裹其中,外形长得很像灯笼,拨开那层绿色干皮后,就是小小的一颗,圆溜溜,很像四月的李子,但比李子小一点,滋味甘甜。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灯笼果了,也不是馋了非要吃不可,纯粹只是想来碰碰运气。
以前小时候,沈习在乡下姥姥家避暑时,发小的奶奶,经常会到姥姥家里来坐,每次来了,她总是要拦着奶奶,不让奶奶进门。“没有糖果的话,就不能进糖果屋里来喔!”奶奶笑了。“瞧瞧,红胭,娃儿说娃儿话呢,给吧。”
记忆中,奶奶每次来姥姥家里,都会带一些在自家后院里刚摘的灯笼果,来打发孩子们…那时,她们老一辈人就在一旁喝茶谈天,她和发小妹儿就拨着皮,在一旁跟两个小傻瓜似的吃得合不拢嘴。后来,姥姥和吴奶奶都过世了,老家几乎没有人住,街坊邻里都搬到城市住去,各奔东西了。童年的回忆都落在故乡里,她和妹儿因为要上学,也都随爸妈离了乡下,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灯笼果了…
回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总是在不经意间,被一些熟悉的小小事物,勾起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