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最激烈的决胜局。
在齐国,普通赛马历来一以贯之,此刻,竟一变而为高难度跨障碍赛马,此举可谓空前未有!
得到王上允准,白须白发的族长即刻登上高台前端,兴奋激昂宣布。
两匹当世名马就足以吸住眼球,更要跨高栏、越火海,透白刃,近乎生死较量,危险、火爆到残酷。
消息烈火烹油一般,飞速传遍了“齐天渊”四面。惊叹、怀疑、高赞、咒骂……更一致的是无比好奇、极度亢奋!
所有人的心顿时高高揪起,悬于一线。
王子於期果然有备而来。
白色的高栏、S形剑门,绿柏障碍、黑红火焰,其迅速领着副手沿着湖岸椭圆形赛道一路布障。一切以便于王上观战为中心。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层层叠叠,一切已就绪。
“呜——呜——呜——”
牛角大号三声浑厚的震天长鸣,两方骑手面对面,策马向着起点而来。两匹宝马神驹一亮相,便赢得满场激动雀跃、欢呼呐喊。
当世最美最奇最炫的白蹄踏雪自不必说,田忌一方的追日亦是不俗不凡,浑身上下炭火一般赤红,没有一丝杂色。更难得一遇的是,此马即便喂饱了草料,劲瘦的肋骨仍旧一根一根显露在外,又称“透骨游龙”。
一黑一白。
两名骑手身着骑士袍服上场。王上一方,王子於期白衣紫马;田忌一方,面具骑士黑衣赤马。均高贵非凡,傲气不可一世!
傲气中带着杀气。两方对抗竞争之势毫不掩饰,肆意飙升。观众的期待值、疯狂值顿时随之飙升天际。
“孙先生……老天保佑孙先生……”
满场狂热之中,只有田忌一人冷得发抖、冒汗。此刻,只有自己一人知晓内情,紧张又气愤。
邹忌竟如此暗中用心,精密布局!若是自己照以往让陈马监上场,定要人仰马翻、非死即伤。可是,孙先生就能幸免吗?先生重度残疾,对方则长年训练,以此为业。
可箭已上弦,不得不发。田忌苦心祝祷,努力掩饰住情绪,双拳紧握,手掌被攥到刺出血来。
“将军请记着,人与人之间斗争才是永远的。”
此为自己苦劝无效,孙膑上场之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铛”的一声铃响,一切无可回避无可停留,只能向前,一往无前。
追日嚣嚣冲云去,紫骝跋扈挟风鸣。
好似平地砸下一道霹雳,天地倒转,风云乍起。一红一紫两道闪电惊倒众生,划破尘寰。
观者惊呼未起,第一道障碍就在眼前:三道高三尺的独木障,宽度仅容马蹄通过,别无余地。
在驭手的掌控之下,两匹骏马腾空而起,如履平地,并不需多余空间,三次起伏,一并踏过狭窄的独木桥,继续冲涌而去。
落地不久,看不清先后,未等观众喘息回过神,第二道障碍已近在咫尺:
一道白森森,插满利刃的“透剑门”,呈邪恶的S形,近午日光的灼晒之下,白花花、明晃晃,张牙舞爪,闪着刺眼的强光!
红光一瞥,紫光一掠。两匹骏马毫不犹豫,流星当空一般勇往直前。
一般人看不出,田忌却看得分明,王子於期事先一定接触过“踏雪”,训练过“透剑门伎”。可无论怎样,此刻全已于事无补。
两匹宝马在精湛骑术的驾驭之下,迅速调整转向,游龙行云一般,灵巧迅捷地穿越在白刃林立的曲折剑门通道之中。
全场静默无声,众人已经震惊、紧张到顾不得呼吸。只有急骤的马蹄响彻虚空,气势磅礴……
“踏雪,小心!”
“追日……”
不等周边观众终于叫出声,二人二马已全身而过,透门而出!英姿飒爽,高绝不伤分毫!
“啊!踏雪……先……”
终于看清这一步,紫色白蹄的踏雪在白衣骑士的驱策下率先夺门而出,并几个腾跃,超越在前。
可是,支持踏雪,将注码压在踏雪上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庆贺,第三步障碍如同两道嚣张的狞笑,眨眼来临。
椭圆形的赛道拐弯处,前后两道高达七八尺、宽一丈多的木栏,峨峨伫立,堂皇地架设在近乎直角的弯道处,一面是高坡,一面是湖水,封住了整个道路!
高度、弯度过大,稍有不慎便有失蹄、死伤。
“起!”
王子於期娴熟地一勒马头,踏雪在距离高栏六尺之地凌空而跳,几乎擦着右边的山壁,划出一道优美、壮丽的上弧线,紫色彩虹一般,潇洒落地。
没等跑出两三步,又的一个飞跃,好似长出翅膀,接连跳过第二道屏障,流畅完美,叹为观止!
“天啊……”
一阵赞叹夸张的尖叫从近旁传来。
没等王子於期稍稍领略,便发现赞叹不仅为自己而赞……本与自己相差一个马身的追日,竟然奇迹般追上,与自己同时落地!
发生了什么?
追日靠湖,在左边。王子於期顿时明白了。
对方驭手胆大包天,竟然冒险从弯度最小的横栏左侧起跳!这样,较自己便节省了约五尺的距离……可若这般,急刹转向也会占用时间。
不,不对,此人开始落后自己,是已经找到了最佳的路线、角度,已提前延边转向。
王子於期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炸!
老天!如风似电的疯狂追逐之中,此人竟然心如止水,计算精当,强悍逆天地堪堪抓住了约二尺半的机会,以及一个弧度和直线的时间差!
是天神?还是魔鬼?
不是陈马监!他是谁?王子於期怒目向前,警惕地耸身而立,再不敢轻敌、傲慢。
“追日!踏雪!”
“啊……啊……神啊……”
周边的叫嚣上气不接下气地断续传来。在众人眼中,两名骑手不再是凡人,已超凡入圣,位列仙班。
湖岸赛道上,两匹千里绝群的赛马继续冲锋陷阵,似为两团神光笼罩,奋蹄并驾向前。
仅仅一个霹雳震响的时刻,二里赛场褪去、飚过,第四处障碍已到:
火障!
众所周知:除人之外,所有生灵皆畏惧、躲避火焰。前方几丈距离,稷山险峻的危崖之下,两道跨越道路的火障吐着恐吓热辣的红舌,一前一后,横贯路面。
再优秀的马匹也毕竟不同于人类,此处最大的阻碍便是受惊、拒跳、急刹。骑手一不留神,便会甩坠马下。
“咴咴——嗷……”
间不容发,枯松倒挂、峭壁斜压的障碍近在眼前,两匹训练有素的绝世宝马已目击火光,同时发出惊天长嘶,惊恐欲驻足,扬蹄人立而起。
“侧,上!”
电光石火间,乘着惯力犹在,王子於期占据靠山一边有利位置,一声吆喝,右手猛然一收。英明神武的“踏雪”神驹即刻领会。
携带着金石般嘶鸣的余音,踏雪驮着骑手,几步迈上了垂直的山壁,人马侧身一跃三丈,近乎反转,惊险绝伦!
正午。青天白日晴好,远近澄澈透明。视野范围之内,所有观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好。”
蹈崖横行避开火焰,就要落地的当儿,王子於期忽然眼角寒光一闪,几乎和一个人头碰头打了个照面。
正是昆仑奴面具的寒光。对手竟没有被抛下!难道他会飞?
不错,火红的追日一路惊嘶狂叫,四蹄腾空乱踢,赤练闪电一般,直愣愣眼睁睁地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虽晚一步出发,却早一步落地!
为何?奇了……
不等王子於期想明白,两匹遇火受惊千里马狂性大发,逃命一般往前飚去,奔向第五道障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岸、周边的观众却心惊胆颤,看得真切。
前一瞬,就在王子於期驾着踏雪起脚奔向崖壁的当口,盘曲在峭壁上空的一条粗藤蔓蓦地坠下。
不早不晚,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已提前出手,鞍垫上镶嵌的一块银片“嗖”地飞出,打断了垂挂的藤蔓。
几乎同时,青铜面具骑士以惊悚奇绝姿势跃离了鞍垫,迎身向前,右手马鞭一扬,牢牢缠住了藤蔓。左手顺势一勒马胸带,整匹骏马竟然拔地而起,被悬空上提,以传说中天马行空的飞行姿态,借助冲力,稳稳越过两道上窜的火焰!
“嘚嘚……嘚……”
马蹄狂乱,踏疾如风。
等不及观众呆愣、膜拜、回味,第五道障碍已到。
左侧山丘已过,此地一马平川。
两道横栏并立,照样霸气地占据路面,不留一丝空隙。不同的是每个木栏仅高五尺,约一个马背的高度,一连三道并列。
不是向上跨越,而是矮身穿越。
每次好不容易拼来的一丝优势,总是在跨越障碍时被超越。王子於期屏住气,神经高度集中,不敢有一丝放松。
“下!”
此处二人行动竟是如出一辙,各行其道,高度统一。
却见一黑一白两名骑士往左一倾,翻身斜挂到骏马一侧。整个骏马狂奔疾驰之中即倾斜为四十五度角,利箭一般,穿过木障。
行云流水,精湛绝伦!
“咚”!就要倒地翻车的临界点,只见二人熟练迅捷地挥鞭一点地面,骏马一振,迅速恢复平衡,再次以气吞山河之势,并肩齐驱!
赛程已过半。王子於期不觉有些后悔了。
若是仅凭马力,平地赛马,追日一定不是踏雪的对手。可因自己刻意炫技、设障,反而弄巧成拙,让对方钻了空子,占了先机……而且可恶的是,邹忌此刻一定也这般认为……
可是,有谁又能料到,对方祭出的竟是这般神魔对手。翻云覆雨,机变百出,永远甩不掉,即便平地赛马也难说。
“踏雪踏雪!”
“追日追日!”
全场观众目不交睫,无论身份地位,全体疯魔了一般,齐声振臂呼喝。
马不停蹄。还有两道障碍,便将到达终点。
胜负攸关、荣耀攸关,对王上的承诺已顾不上。王子於期彻底豁出去了,打马硬拼,使出浑身解数狂奔,踏雪再次超过追日一个马头。
这倒数第二关,亦是自己精心设置。
——两道凶险歹毒的透剑门就在眼前,马匹已受惊,若有一丝不稳,下场惨烈。
可是,魔鬼对手的神经仿佛钢铁铸就,紧咬住自己,无休无止一头扎入利剑构筑的丛林之中……
结局就要见分晓。
全场人众奇迹一般,再次瞠目结舌,瞪着S形“透剑门”入口,屏息亟待。
王子於期不愧高手,在曲折的利刃甬道中穿梭,快如旗鱼安稳如山,丝毫不乱……
可是,就在当出门的一瞬,始终如一的镇定分崩离析,近乎瓦解。
“啪”的一声,一滴红色的液体迎风飙到脸上。
是一滴血!
若不是见多识广,王子於期已然崩溃。对手思维再次超己一筹……没错,此刻赛的是马,比的是快,而不是比骑手谁更灵巧、准确、熟练。
原本以为对方以冷静睿智取胜,比的是沉着机巧,没想到,最后一刻此人竟如着魔发疯的马匹一般,不计生死损伤,一心透门求胜。
血滴在后,人已超前。
“驾!驾!”
前方,还有最后一道障碍,最后一次机会。王子於期被魔力传染了一般,疯狂打马,非理性潜力爆发,押上全幅老命追赶……
最后三道木栏,为便于王上观瞻,就设在歇马台前。此刻,台上所有贵胄已浑然忘却尊卑,站立起来,瞠目伸脖呆视凝望。
最后一道障碍,是三座横向立方体——高八尺,厚三尺,宽一丈有余,较之前面两道,更高更宽更难。
此为列国赛马传说中最惨烈、艰险的三道鬼门关。无数骑手马匹为此折戟,甚至丧命于此。
“草拼了!”
若在平时,王子於期得心应手,从无失算败绩。可是此刻,面具骑士仍旧领先一头。王子於期再也耐不住,生死相搏的心一横。
“跳!”
王子於期再次大声爆喝,距离六尺半,精准爆发怒跳。踏雪不负所望,再次施展名马风范,轻灵高跃。
可惜,马是百年难遇的默契好马,可前面的面具骑士却不留给一丝一毫的机会。
卓越的武功再次大显神通,神秘的骑手马缰一抖,蓦然凌空跃起,竟以驾马的姿势全身跃离了马背!
好似旸谷中的太阳神,驾着载日的马车,当空经天巡游而去……神话中的羲和也不过壮烈奇幻如斯。
减轻了骑手的重量,暴烈的火红神驹更是无敌,过隙一般,奋勇掠过第一道障碍,逐光追日,直奔第二道。
三步开外就是第二道。面具骑士略略落回马背,再次振辔而起。
联翩而来,如海上惊鸿;矫洁明灭,若云间神龙!轻盈、淡迫又恰似树叶上跳舞的金光,山涧之中起伏跃动的清泉……
三起三落,凌厉的青铜面具后,长发飘散飞舞,清癯稳健的身形似随天际长风白云归去,自由、不羁、强悍!
美而崇高,惊心动魄……
已没有人关心终点在何方。全场观者如山,悄无声息,沉寂之中有热血热泪明明暗暗里里外外,奔腾卷涌!
“呜!”
时空仿佛静止,没有人意识到赛马已经完结、号角已鸣响。
“苍天啊!最终一局,田府骑手伯灵先生完胜!”
白发苍苍的宗室族长、比赛司仪已顾不得措辞、礼节,率先颤巍巍地站起身,衣袖擦着老泪宣告。
“哦,哦哦……壮士平身、平身!寡人……三生有幸,竟能目睹如此有魂有魄的赛事……平身!三千黄金已属田府,名至实归!”
齐王田因齐如梦方醒,意犹未尽,语无伦次,对着台下领着马匹跪拜的二位神人点头哈腰地致意。
“咣啷”数声,放置台前的三座雕花描金的大箱被开启,顿时满场辉煌,金光四射。
“我王威武!大齐必胜!”
王上一锤定音,众人更被满堆的黄金震撼。
即便有不少人赌局失利、赔钱,全场仍被一阵接一阵山呼海啸、热情洋溢的喝彩欢庆掩盖,不悦不快被主潮一扫而光。
“谢王上!谢诸位!”
拜谢过君王,拜谢过对手。孙膑攀住一边的马缰,简练快速地一跃而上,在万众瞩目,如饥似渴的膜拜、好奇的窥视,暴雨般的欢呼……等等喧嚣热闹狂热之中,策马朝着田府亭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