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外嘈杂渐起,柳眉风还未睡个安稳,便发觉几个小屁孩已围绕他身旁,摸东扯西,似在寻他身上的大饼。
柳眉风从怀中取出一块大饼分给几个小孩,这些孩子得了好处,自然乐呵呵地簇拥离去。见周围依旧嘈杂,他已无心睡觉,站了起来伸了懒腰,行走在苏州城大街之上。他的衣服被那程嘉的判官笔划破,扯得不知东西,他想去寻一家布坊置办一身衣裳,说实在身上这身也是从木箱中搜罗下来的戏袍。在荒岛之中他一直穿着幼时的衣裳避体,若是寒冬便寻几块豹皮貂皮御寒。今日来到这布坊,他一时之间竟挑不出一件一件衣裳来,幸好布坊掌柜不厌地挑拣,柳眉风随手指了一件,穿在身上正好合适。
柳眉风付好银两,这时听见布坊对面的门铺吵杂不断,柳眉风听里面似有吆喝、争吵,他想起霍剑川说过“万事以和为贵”。
这时一个身影从里面的铺子里跃了出来,柳眉风停下脚步,看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走了出来,最前面的是穿着一件长衫的老者,下巴长了一块黑色胎记,清晰可见。
这老者冠巾束发,倒也像一个书生打扮,可是他嘴里却说不出书生话来,指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大骂道:“你这个臭乞丐竟然还敢到我们赌馆来,我限你三日之内将我手中账本的赌债还上,若是不然,你休想在这苏州城混下去。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老板,话说得不要这么绝嘛!俗话说得好‘还钱还须等三日’,这三日期限未到,又不是还不上,只不过这点钱,小爷我根本瞧不上。”柳眉风顺着说话看这个人时,只见他蓬头散发,脸上脏兮兮,却长着一张国字脸,似是从未打理,穿着破破烂烂,一块围布盖着上半身,膝下赤着,脚上一只穿鞋,一只赤脚。那个老者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倘若你三日之内能还上这欠上所有的账,我叫你一声大爷,以后这‘荣发赌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说了算数!”
这时那乞丐打扮的男子侧身躺在地上,竖起一个大拇指,那个李老板见状,更是大笑起来,说道:“原来你是容我宽限时日,哈哈哈,我便依你说的,十日之内你能还上这赌债,我们之间的赌注照旧。”这个乞丐摇摇头,哈了一口气,不在意地说道:“李老板,你真是眼拙了,我说的是一天,明日这个时辰,我将奉上这三百白银。”那个李老板听了,已经笑地捶胸,其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是呵呵大笑。李老板待缓了几分,笑着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强迫你,若是你能做到,我认做祖宗也行。”
这时人群之中已有人站出来鼓起掌来,柳眉风透过人群看见两个穿着书生打扮,只是他们个子矮小,柳眉风细眼一瞧,这不是别人,正是巳时遇到的白衣少女。柳眉风辩眼一瞧,那白衣少女身旁站着也是一名女子,似是她的丫鬟。柳眉风心想:这苏州城看来也不是大地方,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便又再一次看见她了。
那白衣少女走上前来,笑着说道:“还有这等好事,我明日倒要好好做个见证。”那李老板见有人瞎起哄,先是鼓掌不说,反而是一种调侃口气,气着说道:“你是何人?”那白衣少女走了一圈,嘟着嘴说道:“你不须管我是谁,莫非你想跟我打赌,也想认我做祖宗?”那李老板听到这里,心中早已动怒,但是又见那白衣少女穿着华丽,指不定是哪一位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他一时之间不敢得罪,嘴里不服地说道:“你……”
那白衣少女见李老板屈服,心中得意,转过身来到那乞丐跟前,撇了撇嘴,塞着鼻子说道:“我帮你教训他了,你也……咦……你是多久没有收拾打扮了?”那乞丐扳了扳手指头,数了一个来回,摇摇头说道:“我已经记不清了,若是你嫌弃,便离开罢!”那白衣少女心里一怔,收起笑容,手中举起一锭白银,朗口说道:“谁说的,我见你便与众不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如这样,你随我去望湖楼喝上两杯!”这时那白衣少女身旁的丫鬟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嘴里轻声说道:“小姐,不,公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罢!若是老爷办公回来发现你不在,定要迁怒旁人。”那白衣少女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望着地上的乞丐,那丫鬟索性大声说道:“小乞丐,我们公子适才拒绝了铁公子的邀请,如今他邀请你去望湖楼赴宴,你既不应承也不回复,看来你全然没有将我们公子放在心上。”那丫鬟将“铁公子”大声说出,意在让那个乞丐退却,而她最后重重提及“放在心上”显然是故意说给那白衣少女听的,如同在说人家瞧不上你什么富家小姐,你也不须低眉顺眼地奉承。
谁知那乞丐听了丫鬟的话,不怒反喜,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也不拍去身上的泥灰,扬手一挥,只见那丫鬟头巾掉了下来,露出一束长发飘飘,街上看官见了这情形,皆是欢呼。谁也看不见是那乞丐出得手,柳眉风瞧见正是那乞丐趁众人不备出手,还未触及到丫鬟,那头巾便自己落了下来,他心中第一次撞见有这般神技,忍不住大喊起来。
那丫鬟脸上一些腮红,她丢了面子,心中虽是猜测那乞丐干的,但又不敢去找那乞丐理论,唯恐再一次得罪,只能蹲着哭泣起来。
那白衣细眼一瞥,便也想到这是那乞丐的鬼把戏,不敢那丫鬟受了委屈便不再劝自己回去,耳根子多了些清静,她也不去找那乞丐理论。
这时那乞丐睹着耳朵,不以为意地说道:“素来只有男子请女孩喝酒,哪有颠倒过来的道理。既然我与这位小姐有缘分,不如今日我便在望湖楼做东,请小姐一定赏脸!”那白衣少女也是一阵腮红,从小到大除过那铁公子邀过她,还未有其他人,更何况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她倒想去瞧瞧这个乞丐如何请她。
这时她已知身份揭露,失了面子本欲发作,不过又见那乞丐没有说错。她倒没有丫鬟这般小家子气,她挺着胸膛大胆承认身份,笑着说道:“不错,本小姐就是女人身,没想到被你识破,这位便是我的丫鬟。我看你穿着破破烂烂,反倒说出这文绉绉的话来。”那乞丐说道:“只不过照搬硬套而已,我出身市井,往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至于像小姐这样的人自然是有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那白衣少女忍不住嗔笑起来,只见笑靥如花,樱桃小嘴露出皓齿,见旁人指指点点,她发觉原来这个乞丐在调戏自己,立马变了脸色,气着说道:“哼,也是一般见识,我看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时那李老板听到二人的交谈,听到那乞丐要在望湖楼做东时,心中大惊,这望湖楼是苏州城景致之一,一顿寻常饭菜少说也要二两银子,若是要吃好喝好没有五两拿不出手。更何况的是这个乞丐已经欠了他三百两的赌债,竟还敢逍遥快活地请旁人喝酒。他此刻再也压不住火气,俗话说得好“开门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此刻正是他的赌馆门口,若是听了动静他今日生意也不要做了,他决计不敢与钱财作对。他换了口气,说道:“我看你全身上下搜不出一文钱来。你拿什么东西来请这位小姐吃饭?”那乞丐围着李老板瞪了一圈,那李老板惶恐地摸了摸脸,那乞丐后退几步,笑着说道:“谁说我没有银子?”说罢他从破破烂烂的衣服搜出一个布袋出来,李老板心中一惊,摸了摸腰间,收了一口气,那乞丐笑着从布袋倒了出来,只见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几枚碎银,估量这价钱足足有七八两之多。
柳眉风看到这里,这才知这一切都是那乞丐的鬼把戏,再瞧时,那乞丐倒入布袋在李老板面前晃了晃,甚是得意。
那白衣少女扶起蹲在地上的丫鬟,经过那李老板面前吐了吐舌头,做了做鬼脸,笑着说道:“你不是说请我喝酒吗?我们走罢!”那乞丐来到李老板身前,说道:“今日的赌注我已记在心里,明日这个时辰我自然将我的赌债奉上,李老板到时候还是乖乖地叫我一声‘爷爷’罢!”那李老板听到这句话,如同手中握住一块沉重的筹码一般,有了这句话,他瞬间舒服许多,他知道那乞丐越是如此,越是争辩的厉害,他也不去与那乞丐计较,只希望等着明日这个结果。
柳眉风见众人散去,适才见到那乞丐出手高深莫测,瞧不出他的鬼把戏,便跟在那乞丐的后头。
穿过持续彼伏的小摊贩叫卖声,那乞丐一路与各位商贩相声贺语,白衣少女心中诧异:看他不修边幅,为何这么多人对他毕恭毕敬,甚至还有人递他物什,莫非他是这苏州城的一霸?难怪适才敢对债主这般口气,不过若是他是这街头地痞流氓,那李老板对他又为何恶语相加?
三人寻了一租船,柳眉风为避他们知觉,便沿路赶来,见他们登上岸时,柳眉风这才气喘吁吁翻过拱桥。此地人声嘈杂,热闹非凡,柳眉风寻了几遍,才寻见他们的身影。只见白衣少女与那乞丐穿过一排排亭榭阁楼,青瓦飞檐之下挂着长龙红灯笼,碧阑翠轩倚着几位抚扇的诗书小姐。
柳眉风见他们三人进了其中最高的阁楼,他也跟了过去,抬眼一望,只见红色牌匾题着三个金漆楷书——“望湖楼”。只见门外来来往往,几个素服打扮的店小二出来迎接,柳眉风被迎了二楼,恰好撞见了白衣少女与那乞丐已经端坐着,柳眉风挑在他们隔壁,叫了一壶茶,那店小二便下去了。
这时那白衣少女忍不住问道:“一路走来,我竟忘了问你名字?”只见那乞丐抬起腿立在凳上,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无父无母,从小就在乞丐堆里长大,后来遇到了我的养父,我便跟着他姓,他给我取了一个‘古行空’的名字,你说好听不好听?”那白衣少女嘴里念叨道:“古行空,古行空,这个名字取得好,只是我才学浅露,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什么天马行空,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倒也有一番气势。”
那古行空凝望着那个白衣少女,说道:“你呢?”那白衣少女心中一怔,羞红着脸,愣了半天,说道:“沈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