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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上

方炎拐过了街巷,突然躬身,食指中指屈弹,手中潜藏许久的石子飙射而出,正中从侧面扑过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影脑袋上传来一声闷响,哎呦一声,抱头蹲地,摆摆手道:“好汉好汉,饶命啊,老子投降!”

方炎摸摸脖子,却是笑起来,弯腰将地上这位缺个心眼的男子扶起来,笑问道:“你咋来了?”

一身短褐,和方炎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翻个白眼,用力拍拍胸脯道:“这不是听那城头老吴家说你有难,老子正好闲来无事,就赶来救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拍了拍腰侧。方炎知道那里别着一把短刀,是两人一次偷摸外出时挑拣来的破烂铜片,让那打铁的周叔给做成了把短刀,少年风绵邈爱不释手,誓要当作身家性命。

两人从小便是至交好友,风绵邈比方炎大了一岁,可外出游玩,寻觅野味的本领高了去,却胆子极大,最爱听那江湖演义的故事,方炎也硬是被他教会了一套所谓的江湖规矩。

风绵邈家是落花城内有名的风家,十年前刚刚入住落花城,不过据说在外有些门道,短短几年混的也是风生水起,丝毫不逊色于方家。方炎倒不羡慕这个,让他羡慕的,则是一次风绵邈偷摸药材,不小心脚底一滑,从山崖掉下去,立马就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身手极快,将风绵邈从半空“捞”起来,又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把当时的方炎看呆了。

事后风绵邈说道是家中的死士,一等一的高手,方炎也不知道这个高手都多高,就问他这样的人多吗,风绵邈一脸纳闷,说道这种高手,在我家不是毛毛雨,多得数不过来?

打那之后,方炎胆子也跟风绵邈一般大了。

方炎此时笑道:“吴叔都知道了?”

风绵邈昂了一声,哼哼道:“可不是,人家还嘟囔道晚了一步,不然你小子就得娶他家姑娘了。”

方炎拍拍风绵邈肩头,“那你不得遗憾死,还不赶紧谢我?”

谁想风绵邈愁眉苦脸,开口说道:“我也就想想,哪敢啊?要让臧家那婆娘知道,我不得被打死?”

方炎笑道:“蕊青姐对你也不错啊,别老这么说人家。”

风绵邈瞪着眼,“你从哪看出来的?成天就知道跟着我,这回我要不是学聪明了,从屋顶跑过来,你还真就看不见我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方炎手中残留的几枚石子,笑道:“咋样,我教你这裂天大法,厉害吧!”

方炎忍俊不禁,“你上回还叫开天大法的。”

风绵邈揉揉头,无所谓道:“这有啥,反正顶厉害就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风绵邈突然正经起来,问道:“真不跟我走?等到时日过了,就没这机会了。”

方炎摇摇头,“我走了能去哪,我又不是你,一个人走江湖,被人骗惨了,也没地儿说理去啊?”

风绵邈挑挑眉说道:“我听我爹说,过段时间我们可能要离开落花城了,到时候要不要跟着,去别的地方逍遥快活?”

方炎笑道:“那多麻烦你?”

风绵邈郑重其事摇摇头,“不麻烦的。”

方炎笑了笑,挥挥手道:“赶紧回去吧,省得蕊青姐到处找你,我去趟药铺就回了。”

风绵邈目送方炎离开,叹了口气。

“怎得,他不愿跟你走?”

一道声音蓦然传来,风绵邈扯扯嘴角,扭头看向突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说道:“怎得,连你儿子都吓?”

男子没理会他,看了眼方炎,摇摇头道:“不是个练武的苗子,跟着咱回了西域,迟早落个遗憾下场。”

风绵邈怒道:“老头,怎么说话的!”

他又蔫了下来,“你说他,为啥不跟我走,是连我都不信?”

男子看着自己儿子,“处处小心,不是坏事。”

他眯起眼睛,“此地封界已经动荡,老前辈的话我还记得,不该来的求不来,十年期限已到,那股圣人气运终究不是我们的。”

风绵邈哼哼道:“咋的,没了那什么什么运,咱家就不行了,不是高手一大把吗?”

男人愣了愣,笑道:“也对,不愧是老子的儿子。”

他一巴掌拍在风绵邈脑袋上,“赶紧跟我回去,臧家丫头又来找你了,正陪着你娘唠嗑呢。”

风绵邈疼的呲牙咧嘴,闻言更是拼命反抗,“老子不去!”

“你跟谁说老子?!”

……

云海之上,有座仙家宗门,名为花骨宗。

花骨宗立派多年,积累深厚,门内弟子重练气养气,求道长生,是为山下之人口中的“山顶神仙”。

练气之人,一看福缘,二看根骨,三看家世出身,三者兼具,便是好苗子,值得门派收纳栽培。

入得我门,是为神仙,断的前尘过往,修得长生大道。

此时一处厢房内,传来莺歌燕语般的笑闹声,两位年纪轻轻的少女正在小声说着小姑娘家的言语。

“小环,你说山下真的这番有趣?那些帝王将相,排兵布阵,威风的不行,那不是比咱们这儿厉害多了?”

“小姐,那不见得,这些人寿命最多百年,就是山下武夫,也不过三百,哪有咱们这番,可以活上千年?”

“也对,我看那些山下兜售的山水小说,里面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也就那样嘞,跟咱们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嘛……”

“小姐,别这么说,你越这么说,我就觉得你越想下山了。”

手中攥着一本人间山水志的姑娘,身着一身粉色衣裙,身外则披一件白色披肩,长发垂至腰间,右脚上有枚玉质的脚环。少女模样约莫十五六岁,正处在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候。

此时她挑了挑一双细长眉毛,双手背在身后,挺着下巴一本正经说道:“别净说大实话,本姑娘那句话说要下山了?”

“呦呵,怎得,不知花未见女侠这次准备从哪逃出去?”一道敦厚嗓音蓦然传出。

花未见得意洋洋说道:“那还用问,等我去找东院的师姐要来几枚凝神丹,再转交给看守南院山门的师伯,到时候他肯定屁颠屁颠去闭关了,我不就……”

她话音未落,立刻愁眉苦脸起来,扭头看向面带微笑的男子,“爹,你咋又偷听我说话?”

一旁的另一位姑娘早已起身,行礼道:“见过宗主。”

花骨宗当代宗主花飞央笑着冲那姑娘点点头道:“劳烦你陪我家闺女唠叨了,去东院的长老阁领一枚养气丹,回去修行吧。”

少女顿时松了口气起来,冲花未见眨了眨眼,再次行礼道谢后,迈步出了花未见闺房。

花飞央等人一走,抬手招了招,少女背着手藏着的山水志顿时不受控制飞了过来,被他抓在手里,笑道:“这又是你哪位师兄带过来的?”

花未见哼了哼,说道:“不告诉你,你哪位啊?”

花飞央有些无奈:“你这性子,爹哪里放心日后将宗门教给你?”

花未见吐吐舌头,“反正你还能活好多好多年,给我个锤子啊。再说了我修为低,那些师兄师姐们能听我的?”

花飞央笑着没说话,自家闺女修为低是低,可若说有哪位弟子不服,还真没几个。花未见如今十六岁,与她一般大的,境界比她还高的可真没几个。

一想到这儿,他未免有些头疼,别的都好说,可闺女对修行一事也忒不上心了,若是再上点心,那什么什么琉璃榜上的人杰,能比得上自家闺女?

花未见自然不知道他所想,只是眼巴巴看着他手上的山水志,心中那么大的江湖,都藏在那本小小册子里了。少女性子活泼,此刻也有些伤心,自家十岁上山,如今这么多年了,都没能下山一次,愁死个人嘞。

花未见十岁之前一直住在落花城内,和寻常孩子一般上私塾,十岁之后才跟着父亲回了宗门。山上练气士大都是六岁开始修行,十岁已经算晚了,可由于她天赋太高,愣生生抹平了差距,成了花骨宗年经一代的佼佼者,宗门内的人都说她必然能在二十岁前筑基,只是时间快慢对她意义不大罢了。

山上有句老话,入了筑基,便是真正的同道中人,花未见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槛。

花未见听着花飞央絮叨,撇撇嘴,这絮叨的能力也太可怕了,若是换了那些金丹境的长老站在这儿,同样也顶不住吧。她思绪开始飘远,仿佛回到了那座小小城镇,城中人多少都是值得挂念的,少女听那些长老爷爷们说过,山上人最无情,那些山下人更是不值一提,寿命不足山上一半,记住又有何用,终究一场空罢了。可少女还是对有些事情比较留念,

一想到这儿,她就看了看自己右脚上那枚脚环,拿左脚的脚趾去碰了碰,脚环材质一般,是山下的寻常货色,可她戴了许多年,修炼时聚集的灵气多少散出一些,让玉环色泽愈发的莹润。

“山下……”她小声呢喃,目光蓦然变得明亮。

……

宋家乃是落花城内名副其实的第一家族,因为其常年乐善好施的举动,倒也深受百姓的爱戴。

宋家的家主宋天,此刻正来回踱步,神色阴郁,身侧老仆低着头,双手叠在膝盖上,默不作声。

半响过后,外面一位黑甲死士迈步走入屋内,关门后单膝跪地,嘴唇微动,宋天默默聆听,许久后点了点头,挥挥手让死士退下。

宋天身材高大,正值壮年,身边有股无言气势隐隐待发,他沉声说道:“慕晨找着了,这丫头这两天逃的次数太多了,就这么不愿意出嫁?”

老仆无奈苦笑:“哪位女孩子乐意嫁给一位自己素未谋面的男子,老爷你莫要生小姐的气。”

男子身边有位妇人,此刻拉着男人的手,“老爷,慕晨管教不严,是妾身的错,莫要迁怒孩子。”

宋天重重叹了口气,“若非当年方老前辈有恩于我,我又何尝乐意让自己闺女嫁给他孙子。”

宋夫人小声说道:“听说那方炎三岁能朗古文,八岁便可随手赋诗,十二岁通读史书,算配得上我家慕晨了。”

宋天蓦然大怒,瞪眼道:“放屁!他娘的手上连杀猪的本事都没有,能护得住慕晨?”

说罢他摆摆手,迈步走出门外,转向一侧房间,里面有位翠绿色衣衫的女子,手脚被绳子捆着,见着了宋天依旧是面无表情。

“慕晨……”宋家如今的家主,也是落花城城主的宋天犹豫片刻后开口说道。

“爹,我懂的,”少女轻声开口,脸色平静,只是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才要去为了宋家和亲,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才没法仗义天涯,空有一腔抱负,却没法行走江湖。”

宋天神色有些黯然,“当年方爷爷有恩于我们,更是将城主印给了咱,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宋慕晨冷冷说道:“我宁肯自尽,不会连累两家。”

宋天有些火气,大声道:“自尽?你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宋家儿女岂能自尽!”

宋慕晨柳眉皱起,不服气地说道:“那你明明知道我的目标是成为修行武道,成为强者闯荡江湖,和昔日的北辰莫桑大人一般,征战沙场,一夫当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我可从未想过!”

古往今来的名士中,江湖武夫毕竟式微,一些大事难以与山上练气士做到等同,而改变这些的,便是刚刚宋慕晨提的北辰莫桑,曾已凡胎之躯力敌万妖,叩开天门,因而扬名远外,便是山上道门都动容。

北宸之姓,乃是中洲大夏皇室所独有的。世间本无此姓,据闻大夏第一代帝皇本是孤儿,无名无姓。一日夜观天象,初见北宸星宿,被其美丽折服,便将其作为自己的姓氏。于是其子孙后代也以北宸为姓了。

而这北辰莫桑,则是百年前中洲大夏派去镇守北界的名将,以一己之力对抗北界妖族,保住了当今天下太平,人族得以延续发展。也正是有如此武道巅峰之人,才使得练武修行一时成为热潮,武林也渐渐繁盛起来。

可憾的是,北辰莫桑已然逝去,而后世也少有山下武夫能够化境入地仙。如今的武道虽兴,但也失了当年的昌盛。

“你个女孩子家,知道什么是江湖吗?”宋天苦笑出声,“须不知习武之难,为父教你的那些拳脚功夫,自保足矣,但要称雄何其艰难。江湖凶险,一人在外,势必形单影只,宋家基业,不能砸在你我手上。”

见宋慕晨不吭声了,宋天叹了口气,迈步出了屋子,扭头朝一侧说道:“看着小姐,切莫再生是非。”

角落内一道黑影浮现,点点头,重新归于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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