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圣上召见后不久,昀桑便被授予了礼部侍郎一职。
十六岁的从四品朝廷要员,当真是世间罕有,而昀桑的心里清楚,将一个初出茅庐的牛犊放在如此显要的地位,无非是试探各方心思,并且确定其究竟能否为自己所用。
无波的海面终究是要掀起风浪了,昀桑勾了勾嘴角,一群狐狸的决斗。上面那位,便是一只拥有生杀大权的老狐狸。
“主子,可是醒了?”
昀桑移开遮住眼睑的手,阳光便毫无顾忌地射在脸上。今天是她上任的第一天,还得进宫接受皇帝的教导,耽误不得。沉吟片刻,便向外面道:“进来吧。”
推门而进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干练。她将手中的铜盆放在妆台边的楠木支架上,便要近身服侍昀桑更衣。
“我自己来吧。”昀桑挥手掠来衣裳,却招来少女的轻瞪:“主子,您怕是忘了您现在的身份。”最怕的就是少女如此神色,昀桑连忙道:“好好好,本公子绝对尊崇桑柔妹妹的命令。”桑柔这才满意的为她系上代表身份的蜜合色流苏。心中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入了朝堂凡事都得谨慎,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正思索间,听见身后沉静的声音:“长青宫四位护法皆已抵达京城,只待宫主召见。”
“九毓可到了?”
“九毓大人已在路上,不出三天即可到达。”
昀桑接过桑柔绞好的帕子,擦了擦脸,接着问:“师傅可好?”
“老先生一切安好,叫主子勿念,他正要去天涯海寻龙。”
听罢,昀桑笑了笑,任凭桑柔为自己束发。镜中渐渐明朗的俊极雅极的男子让昀桑不禁挑了挑眉,惹来桑柔的一阵轻笑,似是感慨:“世间果真再也没有比主子更俊的男子了。”
毕竟被称作天人。昀桑却淡淡想。
正值盛春姹紫嫣红之时,御花园中花草葳蕤,格外艳丽。
昀桑正由皓帝的贴身内侍冯炳带路前往景瀚殿,一路穿过御花园,到达殿前,拾阶而上,刚到门前,却见一面容硬朗的男子面上有着强忍的怒意从殿中匆匆甩袖跨出,甚至忽略了冯炳的那一声毅王殿下。
昀桑看了他一眼,跨入殿内,向案前神色也有些阴沉的帝王请安。
皓帝调整了面容,少顷,方才说了声平身吧,赐座。
昀桑从容入座,看着眼前的帝王押了口茶,才开口道:“爱卿文采朕早有耳闻,曲水流觞宴上也颇让人惊叹,如今,朕授予你从四品要职,便是希望爱卿能为朕,为国分忧,兑现自己的青瓦台十谏,切不可结党营私,玩忽职守。”昀桑垂首听训,听得语毕,方才行礼恭敬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皓帝看着眼前少年年轻且俊逸非凡的容颜,心中一边为朝廷涌入新鲜的血液而高兴,一边却担心初生牛犊,卧龙雏凤,怕是不惧龙威,难以掌控。
皓帝眼中翻腾着不明的心思,依旧教导着昀桑,见时间差不多了,方才示意昀桑可以退下了。
昀桑行礼而下,出了殿门,不远处是一群朝廷政要大臣,昀桑本不愿与之深交,可其中一人认出了她,朝她抚须而笑,他身边几人自然中注意到了昀桑,皆朝她走来,昀桑不得不走上前去行礼道:“阁老好,各位大人好。”
方仲贤欣慰地让她免礼,而他身边一位一身贵气,举手投足透着傲然的官员瞟了他一眼道:“你便是苏溶?”“回大人,正是下官。”
满脸傲气,似有目中无人,昀桑已推断出了此人便是左相完颜珣,太后的母家。
他瞟了一眼昀桑,方才淡淡道:“小小年纪倒是本事不错,既然陛下如此器重你,希望你不要对不起自己从四品的官职才好。”
“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他身后一些官员也纷纷附和。
“好了,本相也不多说,该做什么,你自己也应当清楚。”如此便甩袖离去,跟随着身后诸多官吏,当真是一副权势滔天的模样。
方仲贤摇头颇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子珩不必在意,左相一向如此。”
昀桑摇了摇头,眉眼疏浅。却听见这位德高望重的阁老边抚须边眼露满意对自己说:“子珩的才情我颇为欣赏,日后若是有任何问题尽可来找我。”
昀桑见阁老居然直接用“我”来称呼,眼中也透露出一丝惊讶同时敬重地朝方仲贤行礼,“阁老谬赞了,子珩初入朝堂,万事生疏,还要请阁老多多指教才是。”两人再寒暄了片刻方才离去。
昀桑刚刚将桌上的茶具摆好,觉得耳边一阵清风,桌上已少了一只青瓷盏,桌前一身朱色细纱长裙的女子毫无形象地跨坐在椅上,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由同色发缎系起的青丝随她的动作摆动。她擦了擦嘴,才长舒一口气道:“可累死老娘了。”
昀桑毫不在意地轻勾唇角,青葱玉指拈起一只茶杯,轻抿了口,方才问:“可是刚到?”
“来了有两日了,不过正在整理宫主您要的资料。”说罢,九毓从袖中抽出印了长青宫特有辛夷花的卷轴,递与昀桑,“皇族秘闻并不好查且不知为何这一代保密尤为森严。”
意料之中的笑意,昀桑来开丝绦,展开卷轴,淡淡扫了几眼,方接道:“自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禁耳畔又想起爹爹那句“绝非正统龙脉传人。”
以九毓的能力,查到的也仅有这些普通的事情,昀桑不禁多看了几遍,当扫到“疑芸妃有双生儿”时,昀桑顿了顿,“先帝似乎没有兄弟呢。”
“本是有的,听闻是先帝在芸妃肚中吸尽了她弟弟的血气,方才致另一孩子夭折。”
“那先帝应当是气血强盛,龙气葳蕤之人才对。”
九毓愣了愣,才察觉到不对。脑中想到了那条“八月初九,明帝崩,时年二十又五。”
昀桑金将卷轴上那段《北齐简史》读了出来:“永鑫三十八年秋,明帝继位,改国号贞元,大赦天下。贞元元年春,明帝遇风寒,伤心脉,由是体虚,贞元三年八月初九崩,若非如此,明帝之建树不知几何。”读完不禁笑出了声,将盘中的玉糯糕递与小篮子中的狐狸,见它抱起就啃,才幽幽道:“宫中御医真是愈发能耐了。”
九毓目光闪了闪,猛然出声:“宫主怀疑先帝被下了毒?”
“没有证据。”
九毓从椅子上跳下,无所谓道:“大不了带人走一趟皇陵。”
“先不要轻举妄动,”昀桑阻止了九毓,“我绝对相信长青宫的人必定能全身而退,但知道了又如何呢,”目光愈发幽深,“他可是已有紫薇之光的人了。”
虽然不懂昀桑的观星之术,但句中之意还是能明白的。九毓不禁有些恼,“昀桑你曾经是多么潇洒的人,何必要趟这趟浑水,管这些琐事。”
昀桑表情淡淡,望着篮中的狐狸,看着融宝用吃完甜点的小爪子擦了擦脸,眸中深深“不,我从不潇洒,自出生起便注定了不配拥有潇洒。还有,”她转回了目光,“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
九毓觉得不可思议:“连大人也没能做到?”突然想到为数不多地几次见到宫主父亲的记忆,那个男人,如此风姿卓绝,却缥缈得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羽化登仙,心中忍不住感慨万俟氏不愧为天人。
“也许,父亲只是力有余而心不足吧。”何况爹爹大限将至,若不是这命是娘亲换来的,恐怕早已随她而去。
“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