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每天晚上下班,陈吉五都会在车站等着接我,我们一起回到租住的小屋。打开破旧的门,我们破旧的小厨房里炉火红红的,炉火上,铝水壶里烧着滚滚的热水,壶嘴儿喷着热气,这是他备给我洗漱用的。
开始上班,我很累,他把热水盆放到我的面前,让我泡脚。生活,就这么自自然然,毫不夸张,毫无装饰,温馨自然,你知道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找到一个下了班,为你备好洗脚水的男人是多么难。温情,自然的蕴含在生活里。
我偷眼看看他,电灯发出温柔的金色的光,他坐在小炕上,没说什么,等我洗漱,就这样,默默陪伴。我从来没觉得,在这里生活有多艰辛,我很满足。我想,我该好好工作,才能回报这老天赐给我的平安和幸福……
爱人啊,你可知?曾经的我,有你的地方,便是天堂。
哪怕和你窝在泥泞恶臭的土巷,也是心甘情愿。
从没问你能不能给我大大的房子,满身的珠光宝气,最好的化妆品,和品牌的衣服,你也从来没有说过要给我什么,因为你知道生活的艰辛,你不说给,我也不要,因为我知道你的艰辛。
你能做的是弯下腰给我系上鞋带,唠唠叨叨地帮我系上脖子上的围巾。我饿的时候给我准备我爱吃的饭菜,逛超市买的是我爱喝的酸奶……夜晚入眠,你一定要把你的胳膊给我,你怕我翻过身去,离你太远。我怕你的胳膊酸麻,在你酣睡的时候,悄悄把你的胳膊放进被里,听着你的呼吸。
我能做的是节俭。我不吃日餐,韩餐,法餐,一碗稀饭,一个咸蛋,一碟小咸菜,就是我最好的美食。我买最便宜的衣服,我用最廉价的化妆品……我能做的是兢兢业业的工作,工作工作……
十一月十八日,酒店开业的日子终于到了。
整个酒店所有工作人员换上新装,预备迎接前来庆贺的贵宾。
我们销售部人员上身穿着白色的小西装,下身是黑色的紧身半裙,穿着肉色丝袜,黑色的工作布鞋,手上带着白手套。每个人都化着淡妆,打着正红的唇膏,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我们负责为宾客介绍菜品,也负责引领客人步入电梯,并且把客人带到不同的包房。
也许,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美人,但是我们互相协作,专业标准的手势,轻盈得体的动作,彬彬有礼而又充满自尊的语言,我们热情而又有分寸,我们亲切而又庄重,把服务变成一种美。
客人是认可我们的。我也爱上了这份工作。
我尽心尽意做我该做的。比如,客人掐掉烟头,我赶紧走上去,帮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
当然,有的时候,服务也会出现争议,我也会茫然。比如说吧,有一位年纪大约在六十多岁的老伯,喝过酒之后,从步梯下来,步梯有点陡,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我上前去轻轻地扶他,却引来了他同伴对他的嘲笑,他的同伴说:“你看,你老了,你都得让人扶着了,我说你老你还不服呢!”客人平安下了楼梯,老人的表情十分不服老,他那位年轻的伙伴还在继续嘲笑他。
我把困惑说给王蕾听。王蕾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她说:“你做的对。我永远支持你!”我们两个互相扶持,不光是工作的好伙伴,也成了生活的好朋友。也正好,我们下班的时候是同路,多数,我们会一起下班做三路回家。
有那么一天,王蕾我们没有一起走。
因为当初的临海市,是一个发展建设中的城市。外来人口也比较多,好人,坏人……当时的治安是很差的,尽管,直到今天,我还没有经历过——传说中的抢财呀,劫色呀等事件。但是别的部门同事可经历过。最传奇的,是传菜部的一位男同事,他十分想把自己打扮成大款范,就到小商品市场去买链子——金色的,宽宽的,样子十分厚重,五块钱一尺,讲价讲到两块五一尺,他买了二尺半,戴在脖子上,然后独自上街——也许他的外在气质太招摇,穿金戴银,居然引起劫匪的注意,劫匪上去就是几炮铁拳,他黑肿了眼圈,然后,劫匪就拉他的链子,劫匪拼命地拉过去,他被勒了脖子难受,也拼命配合劫匪希望劫匪快点抢过去,链子到底是质量好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成功被劫匪拉走。我的那位同事,他从此活得十分低调,并戒了金银……
这样的传说使我十分害怕夜路,因为下班总是得晚上九点,我喜欢找一个同路的,王蕾不能和我一起下班那晚,我找到传菜部的吴波,我们一起去等公交,一起坐公交,一起下公交……以为下了车,陈吉五就会在站点等我了,那晚,他却没在。
从站点到我们租住的小房子,步行还有十几分钟的路。这段路人很少,路灯也很少——走夜路的时候,你倒希望一路无人,如果遇到人,尤其是男人,你反倒紧张得不行。一路心惊胆战,终于到了家,打开小屋的房门,陈吉五他不在。
劳累了一天,下班以后希望早点看到他,他不在家,我心里有点失落,赶紧自己洗漱。
院子里有一阵脚步声,是他!我对他,似乎每一起步落步、“窸窣,窸窣”的声音都熟悉得不行,还有他慢性咽炎导致的习惯性咳几声,听到这声音,我觉得自己的心在笑,脸上,却装作很平静——我就是这样,对他的依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却坚强地装作没有那么在意他——他不在,我的心就是压抑的,他回来,我的心扉快乐地大开……
他打开门,我刚想对他说话,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他满面通红,目光迷离,满身,都是酒气!
我埋怨着:“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他的神色,却十分不对。酒气之中,怒气冲冲。我一愣,心道:怎么了!
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菜刀,狠狠地拍在小炕上!
那是一把寒酸的小菜刀,好久没有用了,长满了铁锈,刀刃也有了豁口。我顿觉那菜刀杀气森森!我呆住了!
他终于说话了,激动之余,似乎语言交通拥堵,塞在他的嘴边,好不容易结巴出来几句:“今天,你,你和谁一起下班回来的!说!快说!”
我又是急,又是惊,又是怕!又是气。那拍在小炕上的,再寒酸,也是刀啊!情急之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倒忘记了是谁和我同行了。
他怒气冲冲,语言却不拥堵了。“我和同事喝酒,吃饭,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是谁,他是谁!我拿了菜刀到车站去接你,我看见你和一个男的下了车,我就追过去,跟丢了,要是让我追让,我砍了他,我我我……”
这么漆黑的夜晚的车站,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又是气,又是委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和我一起坐车的是哪个男的。我一边生气,一边哭,一边和他争吵。我心里十分委屈。
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一定逼我说出,和我同行的“奸夫是谁!”,我气得口干舌燥,转身就奔向茫茫夜色之中,他追了出来,我拐进小巷之中,他就找不到我了。
我一路哭着。这平房区,是没有路灯的,小小的泥路一片黑暗,人在情急之下,忘了害怕,忘了坏人,我磕磕绊绊地往街里走,只想离他远一点,不想看见他的样子。
到了街里,一片灯火辉煌,可是,我去哪里呢?
这里我没有亲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就是王蕾,我的身上没有手机,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一阵风吹来,这季节,已经是初冬了,刚才因为气急,浑身出了汗,过了一会,人平稳下来,身上顿觉深深的凉意。
我该去哪里呢!
现在,我不想回家。去面对这突然而至的罪名。
路边,正好有一家网吧,我摸摸身上,幸亏有钱。我走了进去。打开电脑,我找出歌曲,正好有一首歌,十分好听,是光良的“童话”。
我会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象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喔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这一夜,一直在听歌,反反复复,反复听歌,反复流泪。
亲爱的,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我又怎么了?你知道,我多想变成天使,你爱的天使,最美丽,最纯洁,一辈子牵着手,一辈子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