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半月后,秦赵合盟、秦王嬴政拜甘罗为上卿的消息已传遍天下。
上至列国君王,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撼非常。
秦与先与燕齐盟,现又与赵盟,被夹在中间的魏韩楚三国岂能不瑟瑟发抖?
邯郸城内,赵王得免一劫自是十分高兴,不过,当他听回来的人禀报霏公主在咸阳时,他又是大发雷霆,吓得宫中一帮奴婢奴才人人自危,直喊大王息怒。
魏府上,魏无忌几已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魏无忌人在赵国,心却是在魏国,作为魏国贵族,当今魏王的异母弟,倘若魏国罹难,魏无忌的祖宗社稷和一世英名将尽皆毁去。
而赵王这边,他虽知魏无忌乃无双国士,但一直不肯对其重用,因为他怕魏无忌掌权后不利于赵国,毕竟,魏无忌当年的窃符杀将之举,对于为君者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污点。
此刻,薛明与魏无忌同在书房内,正在紧张地商议对策。
“赵王向来对君上抱有防范之心,一直不肯对君上委以重任。而今秦赵联盟已定,赵王对君上的几分倚仗也已渐微,依臣之见,君上不如回了魏国,再图打算。”
魏无忌负手而立,神情失落地望着窗外,见西风日紧,云聚云散,转眼间,又是深秋时节。
“薛明,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禀君上,已有九年了。”
“居然这么久了。”魏无忌兀自苦笑,神色愈忧,“我何尝不想回魏国,只是...”
魏无忌叹息一阵,却未将心中的苦痛道出来。
薛明知魏无忌心中所虑,便又劝道:“君上与魏王始终是兄弟,如今事隔多年,想来魏王对君上应已气消,再者说,君上当年窃符救赵实属义举,魏赵两国本是唇齿相依,魏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魏无忌闻言,只是幽幽叹气,并不回答这话。思虑一阵后,魏无忌忽地眼神一滞,遥望风云层卷,似是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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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里,甘罗的宅子经过半个月的大扫除和修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气派,层台累榭错落有致,又有画栋雕梁轮焉奂焉,比之吕不韦的文信侯府,似也不遑多让。
终于要搬家了,一大早起来,这是甘罗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句话,从此以后,甘罗就不需要再在吕不韦的府上居住了。
门外,小桃和小夭哭哭啼啼的,那个跟她们一般大的少庶子,从来不欺负呵斥奴婢的少庶子,要走了。
对于她们来说,离别或是凄楚,但事实上,她们并不傻,她们清楚地知道没了少庶子,自己还会被派去服侍别的人。
然而在这深深侯府里,哪一年没有几个奴婢和奴才惨死杖下,因为一句不小心的话或者一点不小心的事,惹到了飞扬跋扈的主子,那真是想活也活不成了。
“少庶子,小桃不想你走。”小桃抹了抹眼泪,眼巴巴地望着甘罗。
“小夭也是,我们都不想少庶子走。”
甘罗瘪了瘪嘴,也有几分不舍,受了小桃和小夭几个月来的悉心照料,总归是有点感激的。
这,或许就是甘罗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吧,在其他人眼里,奴婢就是奴婢,贱命一条,想杀便杀,更谈不上心存感激了。
“你这两个俏丫鬟还在叫你少庶子呢,你都不生气?”
庭院中央有个躺椅,赵霏正躺在上面,悠哉悠哉地沐浴着阳光,见甘罗和小桃小夭颇有依依惜别的味道,便笑了笑,如是激了一句。
甘罗当然不生气,因为他觉得少庶子听着挺不错的,没有什么疏离感,而今朝中文武尊称自己为甘卿,甘罗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别在那趟着了,那东西得搬走,你赶紧起来吧。”
“要搬走?”
“当然。”
“这不是吕府的东西吗,你能搬走?”赵霏瞪着眼睛问到,心中却又有几分惊喜,因为她很喜欢这玩意儿,躺着晒太阳,还能自个儿一摇一晃,挺舒服惬意的。
“那是我发明的东西,是我的,自然可以搬走。”
“发...明?”赵霏不明所以,翻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甘罗。
甘罗嘿嘿笑了笑,旋即解释道:“就是我把图纸画好,让木工给我做出来的意思。”
赵霏听了这话,脸上疑惑更甚,在她心目中甘罗堂堂上卿,居然还能懂这些贱民的活儿?
“真的?”
“当然是真的。”甘罗点了点头,“怎么,不信?我还有其他物件儿,你要不要看看?”
赵霏眼前一亮,正欲出口,却是另一个声音传进庭院,吓得甘罗不禁一颤。
“想不到本侯的府上,居然还有不是本侯的东西,本侯岂有不看之理。”
吕不韦突然出现,正从拱门外徐步进来,他神色虽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但字里行间那盛气凌人的气势,却已表明一切。
甘罗心知方才所言惹了吕不韦不快,随赶紧示弱道:“臣不知君侯到来,未为迎接,有罪,有罪。”
说话间甘罗已迎了过去,继续说道:“君侯不是去蓝田大营了么,何以如此之快便回了咸阳?”
“大军调动此等军国大事,本侯既受大王所托,岂有不倍道而进之理。”吕不韦步伐不停,从甘罗身旁走过,甘罗竟觉一股冷意侵袭而来,不由得冒出几分冷汗。
“你既已被大王拜为上卿,当不必在本侯面前自称为臣,免得大王怪罪,本侯与你都不好交代。”
此刻赵霏已从躺椅上起身,退到一旁噤声不语。吕不韦来到躺椅旁边,似是颇有兴致,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躺椅上的松木,两眼却是觎了觎退到一旁的赵霏。
“朴实无华,却也有趣得很,就不知躺在上面是个什么感觉了。”
赵霏不便答话,甘罗也很快跟了过来,急忙在旁躬身行礼,丝毫不敢大意:“此物不过是工者粗劣之物,难登大雅,让君侯见笑了。”
甘罗话毕,却见吕不韦甩了甩袍袖,躺在了躺椅之上。
吕不韦迎着阳光,作出一副闭眼休憩的样子,随着躺椅有规律地轻轻摇动,吕不韦似乎颇为享受。
“不错,此名为何物?”
“回君侯,此物名曰躺椅。”
“躺...椅...”吕不韦嘴角微微上扬,浑身透着一股凌厉之气,“罗儿,送与本侯可好?”
罗儿,这个称呼本是甘罗初入侯府时吕不韦对甘罗的爱称,此刻听来,却是尤为刺耳。
甘罗已成上卿,然吕不韦言语之中并不把甘罗当做平起平坐的大臣,仍是称呼如旧,凛然一副长者和上级的姿态。
重要的是,吕不韦方才还让甘罗改了对他的称呼,说是以免被大王怪罪,此时吕不韦自己却浑不惧怕,竟对当朝上卿如此称呼,实在让甘罗脊背一寒。
甘罗情知吕不韦如今权势滔天,在满朝文武面前嬴政都得尊称其为仲父,此时自己方为上卿,于朝中根基未立,又怎敢得罪吕不韦。
“君侯既喜此物,臣自当奉上。”甘罗俯首回道。
“哈哈哈哈...”
躺椅上的吕不韦兀自抚须,一阵狂笑声在庭院内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