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大军开拔了，甘罗随着漫长的秦军队伍一起向魏国的腹地行进，赵菲一直在他旁边抱怨那个琉璃坠子时灵时不灵的，甘罗很耐心地解释着，你应该在阳光好的地方，你应该调整好固定的角度之类的。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血淋淋的卢延城，那里埋葬了无数的尸体。
甘罗很庆幸没有让赵菲看到屠城的景象，那太惨烈了，绝不是像她那样的女孩儿可以接受的景象。
清早的那盘牛犊肉甘罗没有吃得下，仅仅咬了一口，便禁不住内心的压抑一阵干呕。
当护兵们过来担心甘罗身体有恙，快请军营里的医官时，甘罗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把那盘肉分给了几个护兵吃下。
甘罗杀过不少人，也杀过很多猎物，当然了，人有时候也是猎物。
上辈子的事情甘罗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那些如何猎杀丛林野兽充饥的技巧他还记忆犹新。
只是啊，不知不觉之中，甘罗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仁慈’了，甚至会有些愚昧且迂腐的不忍。
或许，是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影响了自己的思绪吧，甘罗安慰自己到。
前方是一片丛林，长满了灌木和野草，有一条弯弯曲曲、算不得宽敞的道路，路的上面还残留着魏军败退时杂乱的脚印，不过，这些脚印很快就会被秦军的铁蹄给淹没。
丛林地形很容易遭受伏击，蒙骜之前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与副将麃魁兵分两路，由麃魁所率的五千轻骑三万锐甲先行扫平附近的几座小城，以犄角弛援之用，同时也能为中军直插敌人心脏做好准备。
过了卢延城之后十里左右，便到了石门山一带，地势由缓至急，坦阔的平原变成了蜿蜒曲折的林地。
由于道路难行，战车、投石车、冲车和其他辎重走的异常缓慢，辎重营的将士一路披荆斩棘，拓宽道路，才算是勉强没有耽误军令定下的时辰和行军速度。
到了申时，行在大军最前面的各前锋营和骁骑营已经越过林地，一头扎进了山谷之中，而中军则在谷口停了下来，等着后面的辎重营跟上来。
前锋营派去查探地形的一队斥候回来了，他们将各自探查到的结果汇集成了一张地图，交到了蒙骜手里。
“大将军，前方山谷长约十五里，自西南向东北呈月牙状，窄处约一里，宽处约三里。”
蒙骜接过地图放在几案上，迅速地扫视着地图上的细节，在和几个参将商议过后，蒙骜决定好了中军各个营盘的驻扎方位，然后下令各营执行。
两个时辰过后，天色暗了下来，各营燃起了火把，山谷中霎时间星星点点，换成了另一副景象。
甘罗在营帐里百无聊赖，摆弄着手里的鱼肠剑，剑柄上硕大的黑宝石很耀眼，伴随着营帐里通明的火光散发着一股神秘深邃的光芒。
忽然，宝石的光影之中现出了一张人脸，那人脸透着诡异，五官的轮廓也很模糊，甘罗只是隐隐觉得那张脸在邪笑。
甘罗凝了凝瞳孔，想要看清这张脸，却突然看到一根又粗又黑的毛发从那人脸上生长出来，飞快地向自己飘来。
甘罗被吓了一跳，呼吸也因此变得急促，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再次睁开，方觉是一场幻象。
不知过了多久，甘罗从遥远的遐思中回过神来，向营帐外走去。
两个护兵见甘罗出帐，随即行礼问到:“大人要去何处？”
“只是觉得有些乏闷，想四处走走而已，你们不用跟来。”
“是。”
山谷漫长，即便这里驻扎着十万大军，燃起无数火把，也无法驱散深夜里四处游荡的袭人寒意。
夜深露重，甘罗没走多久，裤脚就被潮湿的草地给润湿了，一股股凉意从脚踝处攀爬上来，流淌全身。
甘罗望向四周山野，那里漆黑一片，星月的光辉和秦军的火把，都无法企及到那里。
就和他杀掉公羊恒的那个夜晚一样，也是这样的山野，这样的火把光。
甘罗摸了摸怀里的鱼肠剑，剑身冰凉刺骨，不知不觉中，他的耳畔又回响起了章邯那句:“专诸身陨，鱼肠不祥。”
然而，就是这把不祥之剑，甘罗用它割下了赵攸的头颅，然后阴差阳错中改变了一场吕不韦早已布好的七国之局。
山野林密之处，忽见一道身影跃起，旋又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之中。
甘罗似乎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又看见了几只雀鸟飞起，在苍白月光下往南飞去。
扎营之后，甘罗总觉得这片山谷充斥着危险的味道，这里太容易设下伏兵了。
狭长的山谷一旦被敌人断去退路，敌人再居高临下施以滚木落石，更甚者，若趁天晴之时来个燎谷之计，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漫无目的地在四周营盘逛了几圈，甘罗感到有些疲累了，便准备回营休息。
不远处，中军帅帐里还亮着火光，甘罗停下脚步，转而向帅帐走去。
“大将军，都尉大人求见。”守在帐外的兵卒禀告到。
帅帐里传来蒙骜沧桑浑厚的嗓音:“请他进来。”
兵卒掀开帐帘，甘罗旋即走了进去。
蒙骜正在看着几案上的地图，神色有些凝重。
“上卿深夜来此，莫非有急事？”
“急事倒是没有，只是方才在营地里走了一阵，看见大将军的营帐灯火通明，想必大将军并未入睡，故而前来看看大将军为何事烦恼。”
蒙骜抬起头来，苍老的面容在火烛的映照下，那一道道被岁月刻下的皱纹显得愈发憔悴。
然而他一生征战，早已对人的生死看得极为平淡，岁月再无情，那也只能将他年华抹去鬓发花白，改变不了他双眼里如炬的目光。
“明日大军过谷之后，恐怕少不了几场恶战，老夫生平大小四十七战，本已惧无所惧，只是今夜…”蒙骜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些什么事情，眉目中渐渐地散发出一股阴郁的颓意。
“大将军莫非是对魏无忌心有忌惮?”甘罗问到。
蒙骜沙场老将，是大秦四朝元老，在秦国上下的威望无出其右，但此时此刻，他却难能一见地露出些许的彷徨。
“魏无忌...信陵君...”蒙骜兀自缓缓说着，将那饱含思虑的眼神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