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英见她点头,十分欢喜,嘴里叽哩呱啦说个不停。不用人套话,自己就把底牌露了个干干净净。
柳其华甚是无语。这孩子对人全无半点戒心,迟早要吃亏。
瞧着小红英的样子,她有些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住过的小区。
张奶奶领着年幼的她咿咿呀呀地练嗓子和身段。
要不是妈妈嫌唱戏太苦,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林林总总的学习班报了个遍,她应该在戏曲舞台上有所成就。
那些童年恶梦一样的回忆,让她变得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感激。
考大学时志愿由得家里人添,以至于最后通知书下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报的是什么。
进了海茵茨研究所,她百无聊赖之中把童年打过基础的东西全拣了起来。
成绩各有参差,大体书画、演奏、戏曲方面比较突出。
在华人圈评选的最具下海实力的票友排行榜中,她始终占据首席位置。
她的书画作品,挂卖过几幅,反响还不错。
至于演奏,只有研究所的人听到过......
小翠宝咂咂嘴,对师妹的热情很不理解,却也不制止。自顾自地把舷窗推开少许,掏出把西瓜子,脆生生地嗑着。
瓜子嗑得并不完整,皮就手扔到窗外。
柳其华看着随波荡漾的瓜子皮,略蹙了蹙眉。
她的表情尽入小红英眼中。于是,冲过去,从小翠宝那儿硬生生抢了半把西瓜子,送到柳其华手里。
柳其华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
她虽然好美食,但小小的西瓜子真吸引不到她。更何况,是从个护食的孩子手里抢。
小翠宝此刻看她的眼神,让柳其华内心充满了犯罪感。
感觉那小小的,一粒粒的,不是西瓜子,而是金子。
“柳姐姐,你怎么不吃呀。”小红英奇怪地问。
对着那张天真烂漫,无比真诚的脸,柳其华不吃两个字根本说不出口。她委婉地找了个说辞。
“我肩膀疼,不想抬手,还是你们吃吧。”
“我帮你剥完壳,喂给你吃就好了。”
西瓜子不用牙嗑,很难剥。小红英怕她嫌弃,很费力地剥着。
柳其华真是看不下去了,捏了粒西瓜子塞到她嘴里。
“别剥了,我喜欢看你吃。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啊。”
小红英欣然应下。在戏班里除了背本子,就是挨师傅训,能和自己说话的人很少。
“小红英,你的本名叫什么?”
小红英看了柳其华一眼,略显难堪地说。
“师傅说我姓朱,至于名字......没有。”
戏班里的几个伶人都和她身世差不多,是被师傅从小收养的孤儿。像她这样能知道自己的姓,已经很幸运了。
“呃......”
柳其华暗汗。她是不小心开启了尬聊模式吗?
小红英看着她,突然眼睛一亮。
“要不,姐姐给我取个名字?”
“我?”
瞧小红英一脸希翼的样子,柳其华还是同意了。
她斟酌两三,说道:“朱惜惜如何?珍惜的惜,两个惜字,就是让人加倍珍惜的意思。”
小红英愣愣地看着她。
“你要是不满意,我再换一个。”
小红英连连摆手。
“不,我很满意。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写。”
“我教你,去拿纸笔来。”
“好,以后我有名字了,就叫朱惜惜。”
她得意地瞅了下小翠宝,欢快地从包袱里取出个小木盒交到柳其华手里。
里面用油纸层层包着的是块残墨、半秃的笔和一小块石砚,以及薄薄几张形状不规整,边缘还有点破损的小竹纸。
看朱惜惜小心翼翼的样子,柳其华生不出嫌弃之心。颇费了点力气才研出墨来,勉强把笔尖蘸湿。
柳其华抓过她的手,故意放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地写上“朱惜惜”三个字。
“我的名字......”
朱惜惜嘴里反复念着这句。死死看了会儿,突然捂着脸,蹲下身哭了。
“死妮子,有什么可哭的。”
小翠宝凑过来,把手里攥得死紧的西瓜子全数放到柳其华面前。
“你吃,你吃,那个......姐姐你写的字真好看,像画一样。要不,你看,你也没什么事,这样坐着怪没意思的。帮我也起一个吧?好不好?我姓钱。”
被朱惜惜一哭,柳其华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她看了小翠宝一眼。虽然接触时日尚短,但不难看出这女子,有点小心机,爱贪小便宜。
她不讨厌,可也没什么好感。
“我小满那天出生的。师傅说的。”
小翠宝见她不应,满眼的乞求。没有名字,她总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弃儿。
柳其华蓦地心软了。她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去孤儿院送慈善物资时,看过这眼神。
“既然小满那天出生的,就叫钱小满吧。钱太多招灾,小满即可。一辈子太太平平的,不受穷。”
“这名字真好,谢谢。”
钱小满迅速转了下身,偷偷抹了抹眼睛。
“能不能也教我写一下?”
她眼睛红红的,一副想哭却忍着的样子,柳其华怎么可能不点头。
“可以。”
钱小满手抖的很厉害。
柳其华有点把不住笔,拍拍她肩膀,说道:“别紧张,要不然没法写字。”
钱小满怕她反悔不写,眼睛更红了,小声说道:“你只要开始写,我的手就不抖了。真的,真的。”
柳其华暗叹了口气,写下了这辈子最弯曲的三个字。
钱小满高兴得不得了,用手指在空白的地方学着写了半天。
不一会,朱惜惜也加入了学习的阵营。
两个人半天时间才恢复正常,对柳其华更加亲近起来。围着她问东问西,让柳其华颇有几分头疼。
“对了,柳姐姐你有空教我俩识字,好不好?”
钱小满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以前因为不识字,不知道吃了多少哑巴亏,还遭人白眼。
柳其华思忖了会,问道:“你俩现在学过哪些戏?”
戏班子里规矩挺多的。要是照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么教,她俩肯定没时间学。
“〈张协状元〉和〈赵贞女蔡二郎〉,剩下的师傅还没教。”朱、钱二人异口同声答着。
“戏文全背下来了吗?”柳其华问。
南戏流传下来的极少。除了张协状元,她看过介绍,另一出戏应该失传了。
二女不解地点点头。
“等上岸背给我听,我抄写下来。你俩相互一对应,就能知道不少的字了。”
这是柳其华想到的最适合她俩的学习方法了。
两人不解其意,却捧场地点头。
“另外,我再默写几本启蒙的书,你们最好背下来。即便我不在,你俩按照读音,那些基础字都能认得差不多了。”
“柳姐姐,你要走啊?”
朱、钱二女面露不舍。
“不是现在。到了大理,我有自己的去处。”
柳其华已经有了计划。
报仇的事,她不愿假手于人。杀完颜永济不是简单的事,她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
与完颜永济同归于尽的决心,她有。但她不想把阿固牵连进来。
她被淹没前的画面依然清晰得如在眼前,阿固肯定会来找自己,可她不能那么自私停下来等他。
顺舷窗望去,太湖碧波粼粼,阳光跃于其上,碎得一片片的,刺得人眼睛疼。
柳其华闭上眼睛,难受得想哭。突然,船身一顿,随即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