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好像能触到天上的云彩一般,青城山也不高。
人们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门朝天地开,便是谁都可上来。
躲债的,寻仇的,抢钱的,避难的,就是半根头发落到了青城山门后的石头上,就算是入了青城山的门道了。
把兵器收起来,然后背在背后,这就是规矩,每个人都要遵守的规矩。
只是山上的道爷们都不太在乎这些罢了,躲债随你,寻仇随你,抢钱随你,避难随你,道爷们就好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般,扫地的接着扫地,浇菜的依然浇菜,打瞌睡的呼噜依旧震天响。
只是你弄脏了青城山上的石砖,你就要擦干净,你弄坏了青城山上的凳子,你就要再送过来一个新的。
不知那前朝多少年,当时的青城山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剑宗,弟子恐怕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有一天山上的弟子下山,却带回来一名垂死的女子与一名邋遢道士,剑门掌门连忙询问下山弟子是何缘由。
那下山弟子连忙答道:他自下山不过半日,突然腹中饥饿,一翻行李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带干粮了,便想在树林之中找一些野果暂时饱腹,就在他寻找野果的同时,就发现一名倒在树丛之中浑身染血的女子与正盘腿坐在女子身边的道士。
下山弟子连忙上前询问道士,可是道士闭口不言,好似一尊泥塑一般。
下山弟子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发现女子鼻息尚存,再探脉象,女子脉象微弱,好似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下山弟子见女子性命岌岌可危,他连忙将女子抱起,想送回山上救她一命,可是他手指刚碰触到女子衣服的时候,道士却用一根小树枝抵住了下山弟子的肘部,使得他的手居然不能更近一分,将女子抱起。
“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她气息微弱,就快要死了吗!”
下山弟子大怒,他朝着道士大声斥责道。
“她命当绝,救不得.....救不得.....”
道士的声音就像低声诵经一般,扰得下山弟子心中的怒火更上一层、
“人是你伤的?!”
下山弟子蹭的一下拔出腰间的宝剑。
而道士却又像是一尊雕像般,沉默的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下山弟子见状,大喝一声,手中的宝剑一连割断数根灌木矮草,下挑着剑尖朝道士颈部划去。
道士不急不慢,虽然手中树枝不过一息就被下山弟子的宝剑抹断了,他两指松开剩下的半截树枝,直直的掐住了下山弟子的喉咙,制住了他,另一手顺势夺下了下山弟子的剑。
道士将剑尖朝背,右手虚持剑柄,左手藏在袖中,宽大的袖子搭在剑刃上。
“还你,剑不错。”
好像道士的左手在抖,可是他的剑又端的那么稳,下山弟子小心翼翼的将宝剑接回,他紧握的剑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宝剑收回鞘中。
他完全不是道士的对手,能制住他就能用两指穿他喉咙,可刚刚道士明明可以撅断他的右手腕,两指也能穿他喉咙,不是道士没有下手,衣袖刚搭在剑刃的那一刻,道士藏在袖子里的左手轻微的抖动了一下,还是让他看到了。
道士刚刚确实想杀了他,可是不知道为何,他的杀意在一息之间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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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虹道人两指像夹住长河剑一般夹起一根腌萝卜,扔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了起来。
“后来这个女子在山上被治好了伤,那个道士依然坐在女子身边,不管白天黑夜,好几天一如既往。”
“有一天那个女子终于说话了,她问道士:你为何如此。”
“道士说,有位年轻人把我打醒了。”
“女子却说:你毕竟出了家,醒了又能怎样。”
“出家能还俗,你要是死了,我可就真出家了。”
“那你出家吧。”
“女子厌恶的说道。”
“那好,我出家。”
说完了,道士直接面见掌门,要求比剑,条件是如果他赢了,就把青城剑门给他,而弟子们随意来去。
如果他输了,就将他所有的剑法心法毫无保留的交给掌门。
“然后呢?”
长河剑向上一挑,直接挑开了陪练弟子的木剑,九彩道人左手反握剑柄,宽厚的长河剑包裹着粗布,直直的就朝着陪练弟子脑袋劈去。
“然后当然是道士赢了呗,要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青城道门。”
离着头皮一寸,长河剑稳稳的停住了。
“多谢。”
九彩道人收剑,朝着陪练弟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不错嘛,这招捶剑练得相当熟练了。”
七虹道人呲着个牙,笑了起来。
“到底是长大了,不仅吃的比以前多了,力气也大多了。”
“我这总算是能将这套小星河剑完完整整的耍一套了。”
“能耍下来为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着急。”
“是,师父知道我笨,不比我那个师兄。”
“你没有师兄。”
七虹道人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的道号是为师为你亲自起的,并且录入了册中,为师名下只有你这一个徒弟,你哪里来的师兄?”
九彩道人不答话了,他只是低着头,两手拄在长河剑的剑柄上。
“罢了......下回注意点。”
七虹道人叹声说道。
“是,师父。”
九彩道人答道。
“不过,师父,刚才您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不是当初咱们开山门时候的事情吗,您给我讲这个干嘛?”
“就是那么一想,然后随口说出来了。”
七虹道人答道。
“当初你师爷五生教我小星河剑法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
“不过师父当年倒是跟我说了个事。”
说到这里,七虹道人话题一转:
“小九,你有没有觉得,这小星河剑里总有一些不怎么平常的东西?”
“这个......弟子不敢妄言。”
“你就说你的,有什么不敢的?”
“那...弟子说了。”
九彩道人抿着嘴。
“这小星河剑里,总有个两三式,弟子觉得,并不像是剑法,反而.....”
“反而更像是刀法。”
七虹道人说道。
“对....刀法,不过也只是像罢了.....说是刀法,却不像什么单刀,反而更像是双手朴刀般劈砍。”
“东洋刀法。”
七虹道人不急不忙的说。
“当年那个女人是个东洋女人,不知为何她来到中原,好像是惹到了什么事情,杀了个人,却被人追杀。”
“那时的江湖,东洋刀法很少见,高手觉得惊奇,而那些不入流的混子们因为打不过,就斥责其为邪道。”
“混子终究是多余高手,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把那个东洋女人传成了邪道。”
“那.....祖师爷岂不是被人请出来追杀邪道的高手?”
九彩道人问道。
“嘿!”
七虹道人乐了。
“你自己想去吧,小九。”
说罢了,七虹道人一拍凳子,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当年祖师爷开山门的时候,靠的只不过就是制服那位下山弟子的三招:折字手,穿字手,还有大星河剑。”
“后来,祖师爷在大星河剑的基础上融入了东洋刀法,成了现在的小星河剑,只是,这融入之中的过程......啧啧啧”
七虹道人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的。
“师父,咋了?”
九彩道人见状,奇怪的问道。
“没事!”
七虹道人大手一挥。
“这把长河剑归你了!”
说罢,哼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慢悠悠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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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七虹道人给九彩道君留下了一封信,就潇潇洒洒的下山去了。
整个又一村就只剩下了九彩道君一个人。
“乖徒儿!为师下山远游去了!”
好似裹脚布长的一封信里,也就这几个字九彩道君觉得有价值了。
至于什么,可能会东渡东洋之类的话,九彩道君就当是没看见过。
他慢悠悠的走在祖师殿下的小路上,身旁一个个小萝卜头来来去去,九彩道具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这要是死了,真的得多买点棉袄,省的自己冷。”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与绝前辈那段糊里糊涂的话。
原本想叫他一声师兄都没叫出声来。
“师父!”
“呦,一色练剑呢?”
九彩道君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抱着一柄几乎与长河剑一般长的木剑,正耍的有模有样。
“接着练,接着练。”
他不自觉的做到一旁的石头上。
“小一色,要不,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呗?”
看着小徒弟满脸的汗水,九彩道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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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泥土的锦盒不知道在桃树底下埋了多少年。
而酒葫芦居然都没有烂透。
姚白将小铲子放到一旁,然后轻轻的打开锦盒。
锦盒里三柄剑,一柄是剑身凹凸不平的枯剑,一柄是剑身火红色,却已经断掉了的灼华剑。
还有一柄剑被收在剑鞘里,银白色的剑鞘配上褐色的剑柄,异常的干净。
姚白的手轻轻的取出枯剑,她的手指一点点划过枯剑粗糙的剑身。
直到手指停到剑尖处,便不再动了。
微风吹过,吹落了点桃花瓣,也吹起了姚白散碎的发梢。
一瓣桃花飘飘悠悠的落到了枯剑剑身上,盖住了姚白的手指。
“你是担心我吗?”
桃树没有回答。
“你也要跟我去吗?”
桃树没有回答。
“你还是担心我啊。”
桃树又落下了一片花瓣。
罢了,姚白将花瓣与枯剑重新放回锦盒,然后将那柄银白色剑鞘的剑拿了出来。
“好吧,随了你了。”